夷坚志/支甲02 中华文库

　　杜泾(叶本作“经”，下同。)郎中，河(叶本多“中”字。)府荣河县上源村人也。世为医，赀业稍给。(明钞本作“裕”。)买里人王氏驴，仅髙四尺，然有力，善鸣，能驰远。泾日夕乘跨，而好醉后(上二字叶本作“酒后”。)骤骋亡度，稍缓则痛鞭之。于是每施鞍，辄缩栗悲嘶，为恐惧意。(上四字叶本作“若恐惧者”。)初不知其有怀恨思报之心，尝往下村晚饮，回及中涂，距家犹十里，欲急归，加鞭愈切，小童不能追，(叶本多一“随”字。)负衣药笥居后。驴忽蹶，坠泾于地，未暇起，为所踶啮，食其股且尽，气未绝。驴伥伥独还，家人惊异，谓必遭狼虎之厄，而视驴口吻皆有血。诸子秉炬到其处，泾尚负痛能言，舁之到舍而死。

　　汾阴后土祠在汾水之南四十里，前临洪河，连山为庙，盖汉、唐以来故址，宫阙壮丽。绍兴间陷虏，女真统军黑风大王者，领兵数万，将窥梁、益，馆于祠下，腥膻污秽，盈积如阜，不加扫除。一夕，乘醉欲入寝阁观后真容，且有媟渎之意。左右固谏勿听，率四十馀奴仆径往。未及举目，火光勃郁，杂烟雾而兴，冷风激人，立不能定。统军惧，急趋出，殿门自闭，有数軰在后，足胫为关𫔶翦断。统军百拜祷谢，乞以翼旦移屯。至期，天宇清廓，杲日正中，片云忽从祠上起，震电注雨，顷刻水深数尺，向之粪污，荡涤无纎埃。统军斋戒致祭，捐钱五万缗以赎过。士卒死者什二三。

　　青州益都人王德柔，营新第于北郭。既成，百怪交兴，白昼出没，烟气蓊蔚之中，神形鸟面，见人纷纭往来，偃肆自若。邀唤道术者施法摄治，历数辈皆无效。不可宁居，于是还旧舍，而揭榜于市，访胆智者就验之。狗屠范五，素以凶悍著，诣徳柔求酒馔，独往宿。夜且半，西庑下砉然大声起，一人从地踊出，短身缩项，著朱衣，形体充腯，似年有三十许，两手相击，歌舞庭下。范握刀逐之，至东南隅失所在，范记其处。明旦发土，获一枯蟹，大而赤，椎碎投诸水。其后帖然。王厚谢范屠，遂得安处。

　　下邳境内有古丘，相传为李婆墓，莫知其何时人。又言多藏珍宝，积为亡赖恶子所睥睨。绍兴丁已岁，伪齐之末，群盗肆行，焚庐发冢，略无虚日。遂从事于李墓，呼聚三百人，畚锸备集，自晨至午，启凿及于埏中，棺椁皆露，众疲困憩卧，或餐干糒。俄一媪长七尺馀，发白貌黑，形极丑，素练寛衣，端坐椁上，弹指长啸，响振林壑，溪谷洧流，一切沸涌。众怖而散走。须臾，烟霭四合，神鬼出没，或闻阗阗车马声，或隐隐如雷。移时开晴，一盗有胆者复往视，已失棺椁所在，但存空穴，嗟悔而归。五旬中，多暴死及无故颠陨者。里民为悉力掩圹，且致祭焉。

　　宿迁大姓尹氏，当离乱时，聚其族党起兵，劫女真龙虎大酋之垒，获祖宗御容与宫闱诸物，寘于家。以道路梗塞，未暇贡于朝。同里周、郭两秀才，从求货弗惬，诬告有司谓私蓄禁省服御，将谋不轨。狱吏不复究质，于是诸尹皆弃市。周以功得本县令，郭为丞，助之谋者皆补右列。后避虏祸，邑人多播徙京口，周、郭亦南来。尝同其友朱生辈阅市，朱之子从龙，方六七岁，见壮卒五人，著青紫袍，张弓挟矢，顾而怒憾，当通衢欲射人，周、郭趋入酒肆，朱生不觉也。从龙密以告，乃出窥之，皆相引从西去。诸人饮罢，过南畔小巷，到一隙处，遇向者五卒，正身发镞，中周、郭之胸，同行者了无所赌。二子即称心痛，仆坐不能起，众扶以归。经宿，疽生于背，前后洞彻，至膈膜，见五脏，月馀而死。

　　密州之东百二十里接海滨有山曰小珠，双峰嵯峨，髙入云际。中间一水，清泚可鉴，目为团顶眢。(原注：呼官切。)虏正隆三年秋雨，民行山之隈，至眢侧，见一卵在地，可盛粟二石，斑烂光彩，异而玩之。乃取葛藟绊缚舁下山，举村来观，叹为耳目传闻。未几，(吕本无“几”字。)有数少年攫取而去，即煮食之。后旬日，飓风夜作，震撼天宇，居者百馀家为风掀举，跻于山巅。旋落团顶畔，少年食卵者扑死，馀老弱千计皆无所伤。败瓦朽木，到今犹有存者。

　　吴皋十一保义者，符离人。绍兴初，从楚州镇抚使赵立军，得将尉。长六尺二寸，勇健有力。至三十年庚辰，寓居北神堰，往盱眙，聚亡赖，潜度淮，入泗东城，劫富室王氏，获金具二万缗。时完颜亮方桀骜，移文对境诘索，州县绘形立赏格甚厚。皋恬不知畏，与其党入楚城，呼画工赵四者，指图语之曰：“汝所画全与我不类，宜易之。”郡守蓝师稷使人招致，欣然应命，答对如流，举止自若。蓝以为奇士，壮而释之，曰：“异时边上缓急，斯人真可用。”明年，盱眙守周淙择效用使臣来捕之，始奔淮北兔屯庄。淮民素严惮之，莫敢问，独王云者蔑视皋，奋愿出力。淙檄捕盗官乔顺领戍兵三百，直抵其所。天将晓，皋闻有呼者曰：“官捕汝！”如是至于三。已而兵至，尚率凶徒拒战。其一人曰李四，叛而从云，持矛刺其鼻，流血晕倒，遂成擒。云斩其首，双目不闭如生，顾众斜视，切齿鸦鸦作声，见者毛发竦立。时当剧暑，越两夕方到盱眙，掷首郡庭。三日，怒目乃瞑。

　　霸州文安县人胡煌，居莫金口，家稍丰，好义忘利。一仆曰严安，执役二十八年，恭谨有信，未尝辄受佣值，煌与之，则云姑储于主家，须欲用乃取。爱惜主物，不妄费分毫。煌待之如弟，严亦呼煌为兄，而谓其妻为嫂。绍兴庚辰，虏正隆某年也，岁之中春，严把煌袂入浴室云：“有一密事。”煌笑曰：“非从我索积岁雇直乎？”曰：“否。”“嫂与外人私乎？”曰：“否。”“然则舍两者外，何等可密？”严曰：“兄将死，又不以善终，自今七十日，当遭雷震于县市。弟有一术可救，能信之乎？”煌素重其人，告于妻子，皆忧窘莫知所出。后六十三日，扣严曰：“若果如弟言，天期已逼，所谓术者云何？”即授以秘咒，曰：“才脱兄厄，吾亦从此逝矣。”及期，天宇澄霁，四野无云。严垛叠桌凳数层，假僧袈裟蒙其上。至午，烟雾坌兴，迅雷激电。引煌入伏桌下，使急诵咒。须臾，火光迸裂，旋绕左右，若有所寻索。一天神披甲仗钺，呼诸鬼物曰：“胡煌无处求，今已失时，此人既免天诛，且延一纪之寿，吾曹将奈何！”霍然而散，犹未晡。严旋不知所在。煌至壬辰岁始亡。

　　丹州之境有两山寨，曰东池、西池。西寨悬崖百丈，崭嵓峭峻，人不可陟。下有石镜石鼓，其傍勒铭云：“石鼓响，兵云屯。石镜明，面南尊。”绍兴中，地虽陷虏，而秦民聚众起义欲归本朝者未尝绝，此寨常屯万人。来者必击鼓，寂无声；照镜，则昏暗。郡人曹布子，少贫困，以纺绩养父母，故里俗以布子呼之。虏天眷三年秋，归身于西寨。或邀之诣石所，试扣鼓，声铿铿然，远近皆震；洎临镜，镜倏明。傍观者见布子容貌自若，而冠冕若王侯，遂相率罗拜，奉以为主。久之，东寨亦听命。关中群寇，蚁聚无时，战争辄败衄而退。岁馀，胜兵至十万，遂据延安称王。然未能二年，卒戕于虏，石铭乃为祟云。

　　潼州白龙谷陶人梁氏，世世以陶冶为业，其家极丰腴。乃立十窑，皆烧瓦器，唯一窑所成最善，馀九所每断火取器，率窊邪不正，及粥［当为“鬻”之误］于市，则人争售之。凡出尽然，固莫知其所以也。谷中故有祠曰白龙庙，盖因谷得名，灵响寂寂，不为乡社所敬。梁梦龙翁化为人来见曰：“吾有九子，今皆长立，未有攸处，分寄身于汝家窑下。前此陶甈时，往往致力，阴助与汝。”梁曰：“九窑之建，初未尝得一好器物，常以为念，何助之云！”龙曰：“汝一何不悟，器劣而获厚利，岂非吾儿所致耶？”梁方竦然起拜谢。龙曰：“汝茍能与之创庙，异时又将大获福矣。”许之而觉。即日呼匠治材，立新祠于旧址，设老龙像正中坐，东西列九位以奉其子。迨毕功，居民逺近和会，瞻礼欢悦。其后以亢阳祷祈雨，不移日而降。梁之生理益富于昔云。

　　卫渊，字师回，郓府东阿人。嗜酒成疾，敏慧过人，而懒读书，年馀四十未仕。当盛夏，偕朋辈投壶聚饮，醉卧牖下，梦身游他所，或报沈湎国入寇，居民挈老稚散走，渊苍忙伏窜。既还家，尽室皆已遭俘掠。独行山间，彷徨累岁，无地驻足。忽遇故人阎中孚、李亨嘉、王勉夫三人，相问存没，告以其(明钞本多一“妻”字。)孥无恙。渊大喜，语之曰：“吾厄困三年，饥寒漂荡，朝不谋夕，每念平生欢会，一吸数斗，今愿一杯救渴，亦无由致。诸君宁有意乎？”中孚曰：“过此数里，有青帘酒肆，二姝当垆，绝妍丽，盍共访之？”渊益喜。到市，(上二字叶本作“遂往”。)果如所言。渊先釂一卮，又令添酒。别一鬟执器愁惨，渊诮之曰：“酒家人见客当融怡笑乐，何乃如是！”鬟泣曰：“先辈(上二字叶本作“尊官”。)不知也，适所饮者非曲糵醖成，皆人之精血尔。世人居阳间，抛践馀沥，崇积殃咎，死则渍其骨髓而为之。”渊昧昧不信，姝乃引入后室巡视，见大屋中罗列著醡糟，傍有百馀人(叶本作“数百人”。)裸坐，男女淆杂，两大鬼持戟，以次叉置槽内，大石压醡之，血自口流溢，俄而成酒。渊怖栗而觉，小童在侧，宾客踞坐，壶矢之声方铿然。遽话所梦，元不移一时，忆其经历，殆数岁矣。唐人记南柯太守、樱桃青衣、邯郸黄梁，事皆相似也。(吕宋多“《闻善录》所载张生入冥事颇类此”十三字。)

　　常珤，晋州平阳人。父为里胥，蚤死，母携之再嫁富民康徳休。为人落魄亡赖，徳休与钱三千缗，使为区肆，由是生理自给，而珤事继父略不知恩。经数年，徳休死，视如路人，尽窃其赀。甫三十岁，强壮无疾，忽作牛鸣一声而毙。是夕，康氏牛产犊，一蹄出背上，朱书其姓名二字于胁间。徳休二子读书识义，不忍露其丑迹，匿之舍后。牛鸣吼叫跳，触籓而出，奔迸邑市，观者以故尽知之。康氏遣数健仆阑逐，不可得，径趋深谷中，不复至。

　　野牛滩在洛京之白波，与九女庙相接。虏皇统中，秋夜水暴涨，居民遭没溺者十室而七。滩下人见群蛟激跃堐谷间，摧峰破岸，触处成渊泽。屋庐如洗，田禾一空，大雨五昼夜不止。俄有牛数十，出乎峻顚，乘流而下，与蛟鬬于山麓，黑雾萦绕，火光迸射。经一夕乃霁，水循故道。一蛟长十丈，死于树下。洛都守孟君，率洛阳、河阳两郡士精洁奉牲，临河致祭。顷之，有龙见于云端，骧首如赴。万众仰观，乃知其化为牛而杀蛟者，于是于其地立祠。(右二卷皆朱从龙所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