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癸04 中华文库

　　二浙僧俗，多建接待庵，以供往来缁徒投宿，大抵若禅刹然。其托而为奸利者，固不少也。淳熙初，越僧祖圆者，倒空钵囊，作舍于天台境上。寝室既成，命工仆翦薙荆棘，拓广基址，拟营它屋。值暮，风雨暴作，飘落木叶，充塞四边沟渠，役者悉舍去。明旦将屏叠，而锄䦆遗于草壤中，圆自往取之。草遭雨淋渍，气烝如焚，举手拨寻，乃得一银䦆，即默收藏之，仍志其所。曰：“是必此草能化铁为金也。”就掇拾盈掬而还。试洗涤小釜，煎煮以验，凡汤所及处，烂然成银。圆惊喜，亟筑墙围护草地，托云防寇窃。自后相继煮铁，一切为上色白金。积贮益富，遂别作大院。仍买蓄田畴，养僧行六七十辈。游僧始至之日，具斋食三品，且衬以钱六十文。是时钱参政、曹太尉皆居台州，各有庵舍，适相附近。禅客更相谓：“不若向曹庵落脚。”盖圆经理之初，乞地于曹宅，故因得名。寻常诸庵，容客不过再宿，惟此处则虽累月亦不厌，以是人乐游趋。庚子岁，蜀僧了祥到彼，阅其斋供簿，已满八十帙，计无虑二万员。揆校资费，固不胜算。圆自为祥说端本，(按：“本”字似“末”字之误。)但不言草名状，祥亦不问也。自至今又十七八年，圆未尝妄用分毫，专以济众，故天相之不已。使贪者得之，必招祸咎，前者屡有之矣。了祥今住持鄱阳安国寺。(了祥说。)

　　吉水县人张诚，以乾道元年八月往潭州省亲故，次醴陵界，投宿村墟，客店主人一见如素交，延接加礼，夜具酒殽对席。张谓无由而得此，疑有它意，辞以不能饮。且长途倦困，遂就寝。良久，堂上灯烛照耀，起而窥。窃见主人具衣冠设茶酒，拜祷于画像前。听其词，屡言张生，知其必以己祭鬼，不敢复睡。主人既退，望神像，一神眼睛如盏大。张料已堕恶境，而无由可脱。尝闻大悲咒能辟邪，平时诵习，于是发心持念。及数过。睹大眼者自轴而下，盘旋几上。须臾，有声剥剥，迸作小眼无数，其状可畏。乃闭目坐于床，诵咒愈力。时闻敲户击搏，欲入不能，已而鸦噪，天且明。张亟走出，不暇取囊箧。但聆店家聚哭，无追逐者。行二里少歇，闻途中来人则云：“彼店主翁，中夜暴卒。”徐扣其实，盖因三世事妖鬼，岁以一人祭之。往过遭害，不可胜举。其法若无外人，则祸及家长，斯其验也。湘中风俗，大抵皆然。管荣之表叔莫主簿者，寓居吉水，与张为邻，亲见说兹事。张从此不复出。(荣之说。)

　　饶州城内永宁寺东廊，罗汉泗洲两院相邻。其外有污池，方阔三四丈，深不能三尺。枯木一截，仅丈许，浮于中，历岁甚久，人不记其所来。院僧朝夕见之，略不动转，意必朽烂，且不洁，故未尝漉取。乾道初，因雷雨震暴，下罩池面。木忽胜跃为龙，爪角俨然，拏云而去，行人在外者犹见其尾。所谓应龙潜于潢污，失所处矣。其不遭焚折者，幸也。(院僧说。)

　　饶州市民张霖，居德化桥下，贩易陶器，积以成家。生三女，次者嫁小盐商郑大郎第三子，奁具亦二千缗，居税务巷。庆元二年冬，父子同往通州取盐。郑大未有嗣息时，求一外姓儿养之。其后，妻生仲与季。仲娶屠者刘翁女，别僦舍于北街。三年二月，郑妪欲挈以归，先就本屋内治房室，其所善巫师言：“今年九梁煞在门，切不可移门换户。大忌百二十日，小忌六十日，未易过得。若冲犯，必有年命衰谢之人当之。幸勿忽。”妪笑曰：“果有一切方隅禁忌，我自抵当。”于是纵意修营，略不顾避，择以二十一日乙丑天明，延仲子并刘氏妇入。才及日暮，张氏忽引手拊心胸叫称极痛，遣童报父母，亟招医，已而益甚。母朝夕守视，更三四医，服药辄呕。将两月，脉证遂殆。外姻沈三来省问，女起坐曰：“姑夫知否？我只怕第九个。”沈历道诸亲排行，皆无第九者。再扣之，不肯言，但云：“说时便害我性命。”明旦，医黄裳视之，呀然曰：“他少间到此，是煞也。”旋踵而殂。是日乃四月二十一日乙丑，正满一甲子云。郑仲子一房还母居，而少妇遭祸，岂其命欤？楚俗趋邪，使淫巫得以借口，皆此类也。(黄裳说。)

　　林𬭚学士，福州人。绍兴十八年登科，调授某县尉。梦到一宫室，见道人衣冠高古，风采(吕本作“丰仪”。)遒洁，如神仙中人。延与客礼相对，从容告之曰：“君异日任官处，宜好生存心。(吕本作“宜以好生恶杀存心”。)苟能于谈笑间全活数万性命，阴功不浅也。”林曰：“敢不承教。”寤而莫知所以然，但想忆其貌，常若在左右。至乾道末，为宁国府泾县宰，因检按水潦，遍行乡疃。入小庙，望居中神像，与昔年所梦道人略无少异，仰视牌额，则为琴高先生庙。前有清溪，高台临其上。台下小鱼千万计，所谓琴高鱼者。渔人网取，渍以盐，邑官须索无艺，用为苞苴土宜。林追念二十年所戒，白府牧魏王罢此品。及林之去，复如初。(顺伯说。)

　　侯官县市井小民杨文昌，以造扇为业，为人朴直安分。每售扇皆有定价，虽村人及过往收市，未尝妄有增加。稍积馀钱，则专用养母，自奉甚薄，闾井颇推重之，一日出街，欻闪仆于地，若气厥者。少顷复苏，语路人曰：“适间逢黄衣人，持文牒在手。外题云：‘拜呈交代。’接而启视之，云：‘杨文昌可作画眉山土地，替郑大良。’(吕本作“郎”。)我应之曰：‘诺。’遂豁然而寤，此必不佳，吾甚以为忧。”有与之善者，掖以还家。明日，别母与妻子，沐浴而逝。时庆元元年春也。岁晚，(吕本多一“蜀”。)客至闽，杨之子因其来买扇，从容话及前事。客言：“画眉山者，正在西川嘉州。郡人尽谈今年二月内，多梦新土地上任。今比之昔时，顿觉灵显，一邦奉事甚谨。”杨子乃知父为神云。福州医李翼说亲睹其事。

　　杨大方者，岳州人。性耿介，有操持，好使气，(此句明钞本作“好学负气”。)见称乡里。绍熙三年，赴漕台试，于江陵道中过一庙，望其相(上二字吕本作“见像”。)貌颇雄，整衣冠入谒。焚香致祷，因掷案间杯珓，咨决得失。凡三掷，皆得阴珓，以为神不赐许，时已被酒，遂发怒，取珓毁之。神之侧塑两判官，所谓善恶二部者。杨控恶者须，仍(叶本无“仍”字。)批其颊，大声叱之曰：“教汝作判官，略无灵验，虚受香火享奠，可谓失职，何不请我做？我一生留意文章，十分准拟科第，何为不报我耶？”语罢，引足蹴仆之，乃去。才出门，行十数步，酒微醒，觉渴闷，令担仆汲水，未及而蹷，撼呼弗应。仆掖往近处村邸，就榻少憩。移时矍起，谓仆曰：“酒之累人如此。吾适入彼庙，实为无礼，干触威怒，遭二卒追诣廷下，神王(叶本无“王”字。)诟责甚峻，将痛加囚治，赖善判官力为分解，曰：‘此子是岳州一个好秀才，志行不凡，前程仅未可量。只为一醉所误，别无罪愆。若置之重罚，却为太猛，不如就令充恶部，使晨夜在此祗承，庶使知过，(上二句明钞本作“使晨夜祗役于王前，庶得谢过”。)不为已甚可也。’王首肯再三，顾二卒曰：‘暂押回。’度(自“此子是岳州”至此凡七十六字，原本阙，从叶本、吕本参补。)事势，我定不免。”急索纸作书与妻，词义悲哽，封题授仆，投笔而逝。

　　福州闽清县白云寺，西廊有大轮藏，名曰千福，王氏据闽日所建也。淳熙中，寺僧以殿柱朱漆暗淡，命工庄严，选行者监视。其故所用漆，略与木不同，粘缀隐隐有纹，遂引手剥之。见宝珠一颗在柱上，中现入定观音圣像，相貌端严，极为明了。至今观瞻者无不稽首敬礼。盖(吕本作“益”。)信大士之灵通与人依怙也。

　　淳熙间，信州渔人杨六者，以网钓为业，孤孑一身，生涯惟叶舟而已。日所得钱，悉为酒肉之资，不买布帛，盛冬霜雪，亦单衣自如。酒酣，辄往来烟波间，鸣棹(“棹”周本作“榔”。)高歌，类有道者。一日，有道人独棹小艇，从之赊鱼，杨随所须付之，初不语直。自是数数来，杨亦与鱼，无倦色。道人愧谢曰：“我视汝，诚轻财重义一君子人也。可喜可喜。”一夕，风月清洁，波平如席。杨正低头举网，睹一舟从天际冉冉造前，细视之，盖向者道人也。微笑相呼，于坐处尽取所负鱼直，约两三千，并偿之。杨固却不受，曰：“我飘然蓑笠，底能用得几许钱？先生直留助云水费，只乞着我同处船中。”道人曰：“我相试已久，恰来将钱还偿，仍更试汝，汝之志坚固如是，真可教也。”即挽之共载，但一小童操桨，其行如飞。迤逦穷河源，登石岸，到山岩中，奇花珍果，芬香错落，全不似尘世。杨心意洒豁，虽蠢尔下愚，顿觉超然悟解，便欲依止。道人曰：“此非汝可久居之地，宜暂还，后五年复(吕本多一“相”字。)会。”出一卷书与之。临别，扣其姓字，曰：“我洞口先生也。”就命童送归元所钓处，回顾已失童。杨不识字，以其书示人，乃金丹秘诀，因悉具告曩事，且从习学。性识开明，随口能诵，而取鱼如初。五年之期至，蹑空而升，邑里俱见之。识者验洞口之字为吕翁无疑云。

　　福州怀安县津浦坊民郑四，以鬻羊为生。年六十馀，唯一妻，而年方及半。尝告其夫曰：“汝老而无子，脱有病，若做经纪不得时，何所赖？今东家儿十七八岁，上无父母，我欲求之为义男，汝意何如？”郑颇知妻与此子相染著，初未然其请。他日再告，度终不可辍，且虞其狠悍肆虐，勉从之。既同居，公为奸通，视夫如路人。郑不能堪，又畏邻里耻笑，自缢以死。众为之不平，共告于县。逮系两奸置狱中，久而弗决。妻见夫至骂曰：“汝不义背我，使就死地，合还我命。”妻恍惚惊怖，不知所答，但连叫救人。狱卒趋走而来，无所睹，时庆元二年，偶值皇子诞生德音，皆从宥放。妻还家，稔恶尤甚。每夜见夫丧命，至扼其咽而殴(原作“呕”，今改。)其背。压(按“压”字似“魇” 字之误。)而寤，以语厥子。觉问(原校：疑误。按：似当作“闷”。)极不佳，旋呕血而死。

　　侯官张德隆知县家，有婢五人。其一为祟所凭扰，虽不为大害，然触事可憎，举室厌苦。招里巫文法师视之。文生开酒垆，既至，婢掩面而笑曰：“一身带糟酵气，如何奈得我。”文惭而退。又招林特起，林乃张之妇兄，盖尝为祛逐一怪矣，事载支壬中。林背微偻，婢复言：“一片芭蕉叶耳，我不怕它。”(吕本多“林亦去”三字。)于是祟愈横肆。张邀商日宣法师同梁绲治之。梁先行，诘问曰：“汝曾在谁人家作过？”谢曰：“固有之，只是过公宅门不得，有秽迹神兵一千万数，罗列遮护，岂敢正眼觑著？”盖梁氏素事此神甚严敬也。梁叱之曰：“汝是什么精魅？分明告我。若不直说，当拘絷北酆无间狱中。”良久始云：“是南门外石狮子，愿慈悲恕罪，自当屏迹。”梁亦与商共议，具状其故，移牒东岳收管，婢即时顿醒。石狮者，不记何年所立，形模狞恶，两目睁睁然，近临官路。是夜其处风雷欻起，明旦遂失之，不知所在。商日宣者，顷为任道元考照，亦载支戊中。(右六事皆傪说。)

　　青州临淄县二十里外，有古佛一躯，高丈馀，在田野间。宣和五年春，忽自动摇，昼夜不少止。邑民远迩竞来祈拜，日不减万人。又防其覆压，不敢辄近。邑宰吴直奉议，健决吏也，恶其妖异惑众，集里保丁壮击碎之，亦无兆祥。明年，县遂为群盗所破。识者谓石乃艮止之物，动则变生矣。《述异志》载邕州事，盖此类也。(德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