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癸10 中华文库

　　庆元二年夏秋间，饶市一丐者，自称硬脚道人，士大夫僧民颇谈其异。予凡三遇之：其一，在判官厅门外街石台上，置两股酣睡，而上体虚无所著。其一，在庆善桥北石栏柱表，承日光端立，铺一纸于地，曰缘化四十九钱。忽跃下，则已满数，振衣而归。其一，仍立石表上，而拳起一足，或至三时始下。今不知所终。

　　均州武当道士邓若拙，有道术，能出神游天庭，或阅十数刻乃反。淳化二年癸已冬，尝至一洞府，见两仙官对坐共谈。其一曰：“来春进士榜有三个宰相，所限一人极低，将如之何？”其一曰：“高下已定，不可易也。独科甲尚堪致力，不土以第二甲为第一甲。”若拙既觉，与其徒言之，但不晓其何以致力。明年，大廷唱名时，宫禁适有诞弥之喜，天颜悦怿，顾侍臣曰：“第一甲可多放几人，教止即止。”遂以次胪传，上意亦匆匆忘之。过三百名，方悟，遽曰：“止。”是岁孙何为状头，凡放三百十三人，而居一甲者三百有二，馀皆为第二甲。丁晋公谓为第四人，王冀公钦若第十一，张邓公士逊乃在二百六十，所谓极低者也。国朝以来，临轩赐科第，未有鼎甲若是其多者。邓公三入相，致仕后常一还其乡光化，因游武当，若拙弟子备道其事焉。永卿为浙川令，闻之郧乡士人刘可云。

　　蔡忠怀公确少年日，梦当为执政。仍有人告之曰：“候汝父作状元时，斯其证也。”觉而失笑，谓人曰：“鬼物乃相戏乎？吾父老矣，方致仕自佚，岂复有作状元之理？”确以元丰二年五月自御史中丞拜参知政事，时其父久已没。五年三月，确侍殿上，听唱进士举人名，南剑州黄裳居首选，确不觉大惊，盖父名黄裳也。黄裳本泉州人，清正恬退，仕至镇安军节度推官而告老。得右赞善大夫，遂徙居于陈。

　　南康建昌县云居山，大禅刹也。所祀五通甚灵异，名为安乐神，居于塔上。尝出与监寺僧语言，无见其形，其声全如五六岁儿。绍圣元年，忽谓僧云：“古塔主得知江州，今日出都门了。”时佛印师了元为长老。明日，僧具以告。元笑曰：“说与那鬼子，莫要乱道。”僧回以语神，神曰：“塔主昨已到泗州，遣急脚某人赍书来与堂头矣！”僧复往白之，师不答。后半月，又云：“日午书当至。”如期，果有黄衣卒以新知江州彭待制书至。方悟彭器资尚书乃古塔主后身也。初，范文正公守鄱阳，以母忌，预请芝山寺僧诵《金刚经》。夜梦母云：“得古佛经半卷，已超升矣。”明日入山，有暂到僧曰古塔主，扣之，果如梦中语。戏云：“何不看毕？”曰：“好物不须多。”会荐福缺住持，即自草疏，请古往。于是始出世。每禅子问话，辄应曰：“莫。”至于再三。今榜法堂曰“莫莫”，此故也。时彭公犹未生。彭治就江数月而卒，寿才五十四，其为人清修淡薄，真有自来。(右三事见马永卿《懒真子》录，古塔主颇未尽，予以所闻止此也。)

　　饶兵项彦，好吹笛。遇休暇无事，常独往芝山，登五老峰，赏傲风月。当其得意，至于忘归。绍兴四年十月，约俦侣数辈同游。彦方二十二岁，最先行。已而诸人不至。笛声正喧，忽闻左(吕本作“在”。)侧语音，起望之，一妇人也。青衣黄裙，以绢帛包新嫩芽茶四五叶在手。彦颇惧，欲下山。妇云：“哥哥且稳便，我自寻吴九。”问：“为谁？”曰：“我家地客，遣就近处修屋，虑其不谨，故来视之，更十馀日未得了。”与彦茶两叶，食之甚美。临去，又嘱曰：“早晚得工夫时，更来吹笛。”彦曰：“诺。”遂归。自是不间阴晴，持赂祷请于卒长，饭罢辄至。妇已先在彼，绸缪款接。其父深以为疑，试随于后。妇匿不肯出。彦回顾见父，愠曰：“知道坏我事，故障碍我。”遂如丧心，到家，击破物件什器，不容诃止。若出城遨荡，则意态欢惬。今隶役铸钱使者衙，每岁十月皆然。唯过中冬则稍妥帖，一笛不暂离腰间。父累邀行法人摄治，未睹厥效也。

　　天台王居敬，字简卿。淳熙十三年，以布衣经过衢州，谒刘枢干问命。刘元不知其名，即书云：“此命当贵，但名下一字系旧庙所讳。今虽已祧迁，终不可达天听。”王大骇。既退，亟改为居安，而字资道。再诣刘肆，刘喜而迎曰：“今名甚利，几于魁天下。而居官乃在水边，须待阙十年以上。”王默嗤笑其妄曰：“乌有在魁甲而需久次之理？”来春省试第二人奏名，未廷对间，在太学旧斋宿泊。镊工季松诣之，再拜曰：“来贺状元。”王谓相戏侮，咄之。松曰：“那敢尔！夜得一梦，亟审上舍必做第三名状元。”王方询扣其说，曰：“梦如常时入学，逢一老翁立门左，语曰：‘今年太学出状元。’松请姓名，翁迟迟不出口。久而言：‘作殿试第三人者，即省试第二人。’以是知为君不疑也。”迨唱名，果符所说。季松求赏，乃以为期集所上名亲事官。在局月馀，得餐钱数十千。王调徽州推官，已而连遭家难，留滞恰十年，始干办江东刑狱公事，尽合刘占书。

　　福州城内士人林生，居于府仓侧。淳熙己酉八月，将入举场，令家人杀所育鬬鸡以充馔。方呼仆执缚，鸡奋飞出外，径投大中寺法堂，屏伏禅坐下。距林氏盖三百步而远。长老偶在一室读语录，闻其勃跳窘怖之声，出视之，正见林秀才追逐而至，便拟抟取。曰：“是我家物也。”僧曰：“既已遁脱来此，岂非命未当尽！愿施与兹寺，充长生报晓可乎？”林曰：“贵刹自有行者打钟供此职矣，何假此禽？”僧曰：“非是之谓也。”因为演扬缘法相报复之义劝警之，林即顺听。乃付之库下，日饲以谷一升。后七年，当景辰之冬，予大儿携家寓居，以俟解印，鸡尚存，其高二尺馀，雄俊之状，殊非它比。

　　福州紫极宫道士刘自虚，以正法为人治邪祟。虽颇有效验，然赋性诞妄，留意财贿，且好大言自炫鬻。每对客称：“我前月中在西门某家考治，手斩三鬼，血满剑锷；数日前在东郭某家，亦斩其二，皆流血赫然。大率一月之内，无虑斩诛数十鬼也。”梁绲大仲夙能行法，深嫉其欺妄，欲摧沮之。因访所亲款曲，偶及刘驱制妖魅之妙，咨叹不已。梁笑曰：“刘本无术，但架空吓人耳！君可诈云家有祟，召使来，我当暴其奸，以献一笑。”即遣邀之，刘至，梁告之曰：“吾与是家雅故，目睹忧窘，合为致力。然度非一人所可了。我请先，不克，则子继之。”刘曰：“诺。”梁曰：“我本信步到此，不曾携剑来，幸见借。”刘取付之。又曰：“吾法印却随行，只在小仆处，今出外取入。”良久而还，执印诵咒诀，禹步数匝，置剑袖中。俄叱曰：“神将速掷之地。”流血津津，顾刘而笑曰：“幸不辱命。”刘俯首羞怍，不敢答，密遁去。所亲之家，捧腹大噱。自是声光日削，浸革故态。梁告人云：“此是戏术，须摘一草药淬剑，却顿鞘内，才见风则赤如血。复点滴霑洒，全如刃伤。渠所用以欺世者吾亦能之。聊发其宿愆，俾知省愧。予二孙偃傪尝闻(按：“闻”字似“问”字之误。)之云：“不应辄诵咒诀，媟玩心灵。”曰：“那敢尔？但默念修真秘要。不紧切处，姑以借口副急。”偃后见道人林无无云：“此草名为紫背天渠，与虎耳相类。其色上青下紫，更济以他药，可煅炒砒硫黄之属。究其功用，非止血剑锋而止也。”

　　雷州天庆观道士，病心恙累岁，遇发作时，冥冥无所觉，虽赴蹈汤火，亦不自知。童奴困于防护，或小间，则兀如痴儿，不语笑。而胸腑掣痛，呻吟竟夕。淳熙间，一夜过三鼓，据几危坐，忽有客敲门。问何人？厉声应曰：“我！”似有怒意。道士曰：“夜漏甚深，观门又闭，如何旋入得来？汝定是鬼？”曰：“若不启户，我自有道理。”俄双扉轧然，已在前立。须髯拂腰，身绝长大，全如禁卫。行间，且骂且笑曰：“吾闻汝抱奇疾，特特相救。乃反行闭拒，仍以我为异物邪？”道士惧其棰击，拱手巽谢。客怒色少霁，顾童子，取水一盂。水至，起刮壁土置地上，擦身中垢腻，并以水抟和，捏为一小丸，授道士，道士嫌其不洁，未遽领。又怒曰：“吃了便安乐无事。而不吾信，是只要速死耳！”道士勉接取，以馀水吞之。即觉满腹精液流转，顿异常日。但痛处愈甚，不敢言。少顷，客挥手告去。明旦，同侣来问讯，讶其神采迥别，扣所以然。或回顾壁上，于刮土处画一吕真人像，左手撚须，右手垂下，丰仪飘放，奕奕神仙之容，不可赞述。仍题七言绝句于傍，病者即健强若未尝被疾。福州士人林士华传其事，独忘其诗及道士姓名。

　　绍兴十二年，临安始建太学于众安桥北。基址已定，两道人不知名，过门注视。其一与人言：“好一个去处，将来士子云集，必出大魁，卿佐贵人，比肩接踵。只恐不出宰相。”其一人笑曰：“汝眼力不见尽，若向东一处，却大胜此。状元宰相皆有之。”语闻于朝。时营创且成，不容别改作，于是用所指者立贡院。兴学以来，到今五十五年，自乙丑至丙辰，凡十八榜，英俊辈出。游庠序擢第者几二千人，侍从执政，不可胜数，而未有真相。其膺此选者，悉由乡举策名，驯至极品。如福唐黄德润(洽)，天台陈叔晋(骙)，莆田郑惠叔(侨)，乃自学起家，皆位元枢。临当大拜而并出典藩，颇符道人之言。料它日必有破天荒者。

　　饶州安国寺方丈中，有观音塑像一龛。民俗祈请，多有神应。庆元二年七月，寓士许洄妻孙氏，怀妊临产，乳医守视，自夜半至平旦，乃泰然如常。又两月，复拟就蓐，将产之际，危痛万状。孙默祷观音，乞垂哀护。令其子持净油一盏，点照像前。家素贫，不能广施愿力。所居迩丈室，长老了祥，日夕闻其呻吟之声，深为不忍。因其油至，命童行灭宿灯而然所施者。自为焚香启白曰：“许洄妻孙氏，感孕以来，阅十三个月，未得免身。彼家四壁空空，二膳不足，灯油微矣，而出于诚心，望菩萨慈悲，赐其子母团圆平善，亦使邻近老僧，得以安寝。”祝罢，许子还。孙正困卧榻蹬上，恍惚如梦间，见白氅妇人，往来其前，凡三返。矍然兴念，是必观音菩萨来救我也。最后抱一金色木龙，呼而与之。孙氏接受，惊寤。才顷刻，生男，遂采梦兆名之曰“龙孙”。此儿盖辰生属龙云。(洄说。)

　　乾道八年冬，司马季思侍郎镇广州。下班祇应温慥在帐下，本淮北人，谨畏纯恪，尽领府治诸局，最蒙奖顾。淳熙元年，司马召还，慥送之诣阙，缘道陪其诸子谈论，多涉奇怪。自云尝遇异人，而不肯言所以。他日，司马到一郡，泊驿舍，呼唤语移时，大相契合，益以称赏。后三年，将赴泉州，少驻会稽，慥来参谒。命馆于书院，设榻延之。每就枕，撤去衾席，伸足指空而熟睡，鼻息鸣雷。迨告去，留颂为别，自此间有声问，虽外题为状申某官，及发视之，但书颂一首。或四句，或八句，皆意奥未易遽晓。然徐味其词，往往如卦谶，触事多验。旋祇役江西，府帅张几仲徙临越，俾送还。时司马奉祠里居，见之驩甚，复留憩累日，辞归。汪然长涕曰：“今日与侍郎别，势无由再瞻望。”出户回首者再三。又七年，司马卒。慥亦不知安往。(司马之子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