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史记·列传》：“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元和姓纂》云：“楚武王子瑕食采于屈，因氏焉”。〉〈世家〉：“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曲礼》：“父曰皇考”。《尔雅》：“朕，我也”“太岁在寅曰摄提格”〈亦通称摄提。〉“正月为陬”。马季长注《洛诰》云：“贞，当也”。葢摄提之年当孟春寅月。

皇揽揆予初度兮，肇锡予以嘉名。名予曰正则兮，字予曰灵均。

皇，皇考也。《尔雅》：“肇，谋也”。言皇考以其始生有端善之度，爰以立名。郑康成笺《毛诗》云：“灵，善也”。正则者，平之谓；灵均者，原之谓。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脩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内美，生而质性容度之粹美。重，犹加也。脩能，好脩而贤能。扈者，掩袭不散之称。纫，犹贯也。此以芳草比嘉言懿行。

汩予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㧛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莫。

承上而言及时好脩。汩，《方言》云：“疾行也。南楚之外曰汩”。搴，《说文》云：“拔取也。南楚语”。小阜曰毗，大阜曰阰。㧛，《说文》：“撮持也”。宿莽，犹《礼记》之称宿草，谓陈根始复萌芽者。《方言》云：“莽，草也”“南楚曰莽”。《尔雅》：“淹，久也”“惟，思也”。草木零落、美人迟莫，皆过时之慨，即《论语》所云“四十五十而无闻，斯亦不足畏”是也。纪编脩晓岚曰：“美人，以谓盛壮之年耳”。

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也？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也。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箘桂兮，岂惟纫夫蕙茝。

又言以身先国士也。抚壮、弃秽，承及时好脩言之，所以不改此度者，且导后来之贤士以先路也。国之所恃赖，非一贤可以成治，前王可鉴。三后，谓楚之先君，贤而昭显者，故径省其辞，以国人共知之也，今未闻。在楚言楚，其熊绎、若敖、鼢冒三君乎？〈犹《下武》言“三后在天”，共知为太王、王季、文王。〉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昌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惟党人之媮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予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道之盛举尧舜，失道举桀纣，以明党人乱政危国也。君之疏己由党人，故先及之。昌披，王注云：“衣不带之貌”。皇，君也。车覆曰败绩。《礼记·檀弓篇》：“马惊败绩”；《春秋传》：“败绩厌覆是惧”，是其证。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察予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齐怒。

武，迹也。荃、灵脩相谓之美称，篇内借以言君也。齐，读如“天之方懠”之懠。

第一段自叙生平大略，而终于君之信谗，后四段乃反复推明之。

第二段

予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脩之故也。初既与予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予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脩之数化。

承上。见怒于君，而自明事君之心，因追言君之曾任己，独惜其变操不常，无任贤图治之略。九天，《天问》篇所谓“圜则九重”是也。《说文》：“遁，迁也”。

予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此以众芳比贤才。畹，《说文》云：“三十亩也”；《司马法》：“六尺为步，步百为亩”。畦，犹陇也。萎绝，黄落也。芜秽，如后所云“兰芷变而不芳”之属是也。非诚好脩，有不随世遇转移乎？是屈原之所哀矣。

众皆竞进而贪婪兮，冯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冯，王注云：“满也。楚人名满曰冯”。羌，吕延济云：“乃也”。党人推己之心度人，而目竭忠进贤者以为与己相倾，此谗之所由起与？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予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脩名之不立。朝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予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掔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箘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謇吾法夫前脩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冉冉，吕向云：“渐渐也”。脩名，犹贤名。信，犹洵也。练要，精练要约也。顑颔，《说文》云：“饭不饱，面黄起行也”。掔，引也。矫，举也，语之转。周，合也。彭咸，未闻，葢前脩之足为师法者，书阙不可考矣。

第二段申言被谗之故，而因自明，其志如此。

第三段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予虽好脩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予以蕙𬙋兮，又申之以㧛茝。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概言民生多艰，所以自慨也。鞿羁，系制马者。谇，告也；《韩诗》云：“谏也”。替，废也。言朝告君而夕见废。𬙋，王注云：“佩带也”。蕙𬙋、㧛茝，喻所陈告之事。言己之进于君者，虽屡摈，而必以善道，不改所操也。

怨灵脩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予之蛾睂兮，谣诼谓予以善淫。

浩荡，漫散无检柙也。原以正道事乱世之君，固易致疏远矣。泛云不察民心，以谓君之不己察，而毁谮得行也。“诼，诉也。楚以南谓之诼”，《方言》云。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予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寍𣹆死而流亡兮，予不忍为此态也！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尢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偭，《说文》云：“乡也”。侘傺，王注云：“失志貌”。𣹆，忽也。攘，读为让。言不忍为时俗工巧，诚如鸷鸟不群、方圜异道。寍受一时之尢诟，而为前圣所取也。

第三段言君信谗之故，而己终不随流俗，以申前意也。

第四段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前皆言为世所尢，则固行迷之当悔者。此下犹言：焉往而不得吾之所好脩哉，何必遵迷途而不反也？

步予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尢兮，退将脩吾初服。

承上“回车复路”言也。鉴前之进而遭尢，今固可脩初服以隐退矣。王注：“泽曲曰皋”。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予情其信芳。高予冠之岌岌兮，长予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忽反顾而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镾章。

言服退隐之服，但以自芳，不必求人知。高冠长佩，即《涉江》篇所云“予幼好此奇服，年既老而不衰”也，以寓从吾所好之意。惟，辞也。昭质，谓明洁之质。反顾，自视也。往观四荒，犹言无往不自得也。

民生各有所乐兮，予独好脩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予心之可惩！

进而事君，退而隐遁，要不变其好脩，故曰“好脩以为常”。

第四段设为退隐之思，言事君虽不得，而好脩不变，亦以申前意。

第五段

女媭之蝉媛兮，申申其骂予。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女何博謇而好脩兮，纷独有此姱节？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予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女媭，贾侍中说“楚人谓姊为媭”是也。博謇，博古而有謇謇之行。薋菉葹，喻众之所尚。原独判然舍弃之。“察予”之“予”，予屈原也；“予听”之“予”，女媭自予也。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冯心而历兹。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辞。

此下陈辞以自明其所学之正。历兹，犹言至此也。重华，舜号也。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羿淫游以佚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之不长。

启，夏后启也。《九辩》，未闻。《九歌》，《周官·大司乐》所谓“《九德》之歌”；《春秋传》引《夏书》“劝之以九歌”是也。言启作《九辩》《九歌》示法后王，而夏之失德也，康娱自纵，以致丧乱。〈康、娱二字连文篇内凡三见。〉封，大也。羿淫于原兽，浞杀羿而取其室，是生浇。不忍，谓不能自止其欲也。〈事见《春秋传》襄四年及哀元年。〉

汤禹严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夫惟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览民德置辅，言德可以君天下，天为之笃，生贤哲佐之。《尔雅》：“茂，勉也”。方晞原云：“三代之兴也如此，其乱亡也如彼。无他，祗敬康娱之分也”。就重华陈辞，故遂言其以后之治乱昭然者。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阽予身而危死兮，览予初其犹未悔。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脩以菹醢。

阽，《说文》云：“壁危也”。言人情计变所极已周详审视，知其未有逾乎义与善而可行者，故虽危死不悔。犹之不量凿而徒正枘以纳之，固前脩所以至菹醢者也。明守正以死君子之常，又何怪乎《史记》曰“持方枘欲内圜凿，其能入乎”，“不量凿而正枘”之谓也。此伯夷、孔子、孟轲之道矣。

曾歔欷予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㧛茹蕙以掩涕兮，霑予襟之浪浪。

当，犹遇也。茹，柔也。《尔雅》：“衣眦谓之襟”。

第五段借女媭之言而因之陈辞，言熟观古今治乱，得其中正之道如是。此所以与世不合之端，己必不可变者也。申前未尽之义。

第六段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驷玉虬以乘鹥兮，𣹆埃风予上征。

衽，谓衣裳㫄幅交裂者。耿，犹昭也。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予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莫。吾令羲和弭节兮，望淹兹而勿迫。路曼曼其脩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飮予马于咸池兮，总予辔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须臾以相羊。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鸾皇为予先戒兮，雷师告予以未具。

轫，碍轮木也，车行则去之。琐，琅当也，户边青镂为琐文，谓之青琐；《汉旧仪》“黄门令日莫入，对青琐丹墀拜，名曰‘夕郎’”是也。弭，止也。弭节，谓止其行节。修，长也。上下，犹云登降。《天官书》：“西宫咸池，曰天五潢”。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吾令帝𨵽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尔雅》：“回风为飘”。飘风、云霓，言其沮隔也。《说文》：“𨵽，常以昏闭门隶也”“关，以木横持门户也”“楚人名门曰阊阖”。

第六段托言往见古先哲王之在天者以自广，卒沮隔于飘风云霓，欲进不遂，因以叹溷浊之世大致如斯。

第七段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淑女以比贤士，自视孤特，哀无贤士与己为侣。此原求女之意也。

𣹆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春宫，王注云：“东方青帝舍也”。琼，玉色美也，因以为凡洁美之通称。《尔雅》：“草谓之荣，木谓之华”。下女，侍女也。所折琼枝，当及其荣华未落以诒下女，使通己之志于淑女也。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解佩𬙋以结言兮，吾令蹇脩以为理。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保厥美以骄敖兮，日康娱以淫游。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所在，谓其地也。念古昔，思来者，故求其地而往，以冀遇今之淑女。蹇脩，媒之美称；蹇蹇而脩治，不阿曲也。理，犹治也，主治事者之称。纬繣，结碍也。次，舍止也。求之不得而西归，因言所遇者大致骄敖淫游，不崇礼敬，是以弃之而来更求诸他处也。

览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予乃下。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予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予犹恶其佻巧。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佚女，若《诗》游女也。言望瑶台旧迹，见有佚豫之女。鸠、鸩，比谗佞小人也。诒，谓所致之物以聘者。鸠鸩不足征信，自适则又非礼，故更使凤皇受诒而去，然前我者既有高辛得简狄之事矣，恐是地无遗贤，嘉遇之不有再也。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方少康未家之时，若留此有虞之二姚以待之。故思往事而冀今之所遇亦然，因言为理者弱而不堪治事，为媒者拙而无善辞，恐终不可求也。〈虞思妻少康事见《春秋传》哀元年。〉

第七段托言欲求淑女以自广，故历往贤妃所产之地，冀或一遇于今日。而无良媒以通己志，因言世之溷浊，无所往而可者。

第八段

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怀朕情而不发兮，予焉能忍与此终古！

承上而言。欲求淑女，则闺中深远；欲见哲王，则哲王不遇，安能与溷浊之世久居乎？《尔雅》：“宫中之门谓之闱，其小者谓之闺”。寤，犹逜也。郑康成注《考工记》曰：“齐人之言终古，犹言常也”。

索琼茅以筵篿兮，命灵氛为予占之。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脩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其有女？曰：勉远逝而无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予之善恶？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

以，犹与也，语之转。小断竹谓之筳篿，王注云“楚人名结草折竹以卜曰篿”是也。灵氛，卜师之称，谓善望气氛。信脩，洵能好脩者也。上既思远逝以聊发其情，此更设为命占之辞，言两美必合理之常也。苟同德相慕，孰为信脩而慕自之美者乎？惟是谓宓妃之所在及有娀有虞也。承前求女徒拘于是数地，而更言九州之广，何地无贤？卜其往有所遇，否也。灵氛以吉占决之，劝以远逝勿疑，原乃自念处此浊世，无有能知己者。珵，玉笏之首，不杼者也。凡六寸通下，玉笏共长三尺，郑康成注《礼》引《相玉书》曰“珽玉六寸，明自照”是也。“不能当珵美”，言对之而茫然莫辨。苏，索也，语之转。王注：“帏，谓之幐；幐，香囊也”。

第八段命灵氛为卜其行，而因念世之弃贤如此。

第九段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百神翳其僃降兮，九疑缤其并迓。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予以吉故。

巫咸，殷之传天数者。馓谓之糈。迓，迎也。灵氛之吉占，本问之于神者，此更因巫咸以致百神，而神则告以吉之故也。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彟之所同。汤禹严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苟中情其好脩兮，何必用夫行媒？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甯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巫咸致百神之言，证明所以宐远逝而已，此之谓吉故。王注：“彟，度也”“合，匹也”“该，僃也”。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此屈原自念及时当去，下乃反复以明不可不去。年岁，谓人寿央中也。时将中则众芳欲谢。鹈鴂，以五月鸣，适其候。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

琼佩、偃蹇，比己之好脩以为常，言恐重见嫉害也。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脩之害也！予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

众芳变化，比人之随世遇转移，何能淹留视此乎？“委厥美以从俗”，自弃其美也。能祗者，敬而不失之谓。

惟兹佩其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

“委厥美而历兹”，言人弃其美，所谓“众薆然蔽之”也。沫，犹微也，香将已而微曰沫。

第九段既又闻吉卜之故，而复审之于己，言不独世弃贤，曏所称贤者亦往往因之自弃，惟自则不随流俗迁改，计有去此而已。

第十段

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及予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仍托之求女，承前求淑女未遂为辞。其命占亦曰“岂唯是其有女”，葢不忍言绝君而去也。“聊浮游求之”，意主乎远逝自疏耳。爢，糁也。瑶，玉之次。象，象齿。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脩远以周流。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路脩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战国时言仙者托之昆仑，故多不经之说，篇内寓言及之，不必深求也。《韩诗》云：“鸾在衡”“和在轼”“天津，天潢也”。《周官·司常》曰：“交龙为旗”；《尔雅》：“有铃曰旗”。西皇，据《月令》，帝少皥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移。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

轪，毂端錔也。《方言》：“关之东西曰輨，南楚曰轪，赵魏之间曰錬𨬍”。齐玉轪，言并毂而驰。《周官·司常》曰：“熊虎为旗”。《尔雅》：“邈邈，闷也”。葢神驰而无所终极，逾增烦愠。颜师古云：“此言遭遇幽厄，心中愁闷，假延日月，苟为娱乐耳”。

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皇，《毛诗》云：“天也”。

第十段托言远逝所至，忧思不解，志在眷顾楚国终焉。

乱辞

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韦昭注《国语》云：“凡作篇章，篇义既成，撮其大要为乱辞。”

屈原赋注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