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新语/卷20 中华文库

罗浮不见《山海经》，而《南山经》言：“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南流注于海。有鸟五采，状如鸡而文，是曰凤凰。”今铁桥瑶池之水，南注溟渤，穴土皆赤，而其洞曰朱明，则亦丹穴之义也。山有凤凰峰、凤浴潭。有异鸟五采而头大，名大头凤，飞则羽声震山谷。他若青鸾、碧鸡、五色雀、山喜鹊、鵕鸃、红裙、白练之属，人皆以为凤雏也，岂即所谓丹穴之山耶！凡鸟赤多者凤，南海鸟多赤，皆凤之族。而师旷《禽经》言：赤凤谓之鹑，南方取象鹑火。鹑，凤也。赤故云火也。《星经》言，南方七宿朱鸟。朱鸟，凤也。南方为朱雀之分，凤之所产，故诸鸟之有文采者，皆为凤之子姓。《记》称羽嘉生蜚翼，蜚翼生凤凰，凤凰生鸾鸟，鸾鸟生庶鸟。凡庶鸟皆生于鸾鸟，故谓之鹓雏。《山海经》又言：“南禺之山，有凤凰、鹓雏。”南禺者，谓罗山之南，番禺之东也。《庄子》云：“鹓雏发南海，飞于北海。”是也。

有山凤凰者，大如鹅雁，伏卵时，雄者以木枝杂山桃胶封其雌于巢，而留一窍。雄飞求食以饲子，子成发封，否则窒窍杀之，盖凤之不仁者也。而大头凤者卵于石，积柴封之，雏则抉石而起。邝露云：博白渌含之山多凤，有高三尺者，五彩冠似金杯，天晴则双飞而出，众鸟随之。又有大如鹅者，尾甚长，羽声甍甍，响若轮转，诸鸟见之，敛翼俯首，伏不敢鸣。名大头凤。傜僮间射得之，肉备众美。亸娘握兵者，多以其毛为裘。或以鹔鹴羽代之，色久逾鲜，涅而弗滓。有句云： “蛮女鹔鹴裘，庖烹凤大头。”

小凤凡数种，有曰桐花凤，丹碧成文，羽毛珍异，其居不离桐花，饮不离露。桐花开则出，落则藏，盖以桐花为胎，以露为命者也。儿女子捕之，饮以蜜水，用相传玩，渔洋有词云：“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谓此也。有曰幺凤，似鹦母䳇而小，绿衣黄里，色甚姣丽。常倒悬架上，屈体如环，东西相穿，转旋不已，一名倒挂子。东坡词云：“倒挂绿毛幺凤。”罗浮梅花村多有之，倒挂梅花枝上，人至不去以为常。志称：惠州梅花上珍禽，多倒挂子，似绿毛凤而小，其枝亦香，俗人畜之帐中是也。有曰凤头雀，大小毛片皆如燕，惟头作凤冠而尾红，儿女养之驯，放去一二日复来。有曰金凤，出儋州，大如指许，身五色，冠首修尾，俨如钗上金凤花。有曰凤鸡，毛色花斑似鹌鹑而小，尾短身圆，度之仅及荔支大，足胫微细如一发，袅袅欲断。岁十月，从罗浮飞至新安田上，或至东莞茶滘，人以红丝为网，见辄惊人，畜久驯习。然畏寒，至腊月必死，其声颇似鸡雏，故名曰鸡。喉小，谷麦不能进，食惟芝麻稗米而已。多巢花萼中，亦桐花凤之类。

南方之鹤皆灰色，白者则小，去顶二寸许毛始丹，亦能鸣舞。有水鹤，亦小，状类白鹭。其性通风雨，有风雨则鸣而上山，否则鸣而下海，寻常多在榕树。广人以其顶丹可贵，故曰丹歌。有诗：“丹歌时引舞。”

孔雀者，炎方之伟鸟也。孔，大也。鸾之大者曰孔鸾，凤之大者曰孔凤。故雀之大者曰孔雀也。孔雀生深山乔木上，高三四尺，通身金晕，五色层叠如锦钱，隆背细颈，口丹黄辅，有三采毛在顶，参差直上，长三四寸许，锺会所谓“戴翠旄以表弁，垂绿蕤之森纚”是也。其文尤在尾。尾有大小，小者成以三年，大者五年。茎长四五尺，珠毛相串，翘翘然若顺风扬麾，而其色多变，红黄不定。盖草木之精华在焉。故其金翠以始春而生，花萼荣则金翠盛，春暮花萼凋，金翠亦衰。性绝畏雨，雨则金翠损坏，犹花萼之忌沾湿也。凡兽毛如草，鸟羽如木叶，文禽羽如木之华。孔雀以其金翠当木之华，故荣茂于春而畏濡湿。其栖宿必择置尾之所，雨至犹珍顾不复骞举，宁为罗者所得，而不肯伤其羽毛，盖爱文之至也。孕以音，或以影相接。音则以风，风之上下，其雌雄鸣必随之。鸣曰都护，声必三，三声而其精已传。精之传以风，是谓风化，亦曰风胎。凡鹤以声交，鹳以影接，而孔雀兼之，故谓孔雀与蛇交者非也。予尝畜其二，朝则飞向人家取食，暮则归宿榕树。宾至，使童子呼之，翩然俱下，徘徊轩翥，顾影自矜。芳时媚景，歌管杂陈，辄喜而舒张秀毛，盼睐以舞。性好采色，喜与美人相狎。美人鼓掌或弹指，则应节起舞。儿童衣锦绮与戏，或拍其尾，则与儿童对舞。儿童不舞，辄趁而啄之。敝衣垢面者尤啄之，恶其不类己也。谓其性妒忌，非也。故凡畜者，食必以竹实，饮必以凝露，所以养其芳洁也。卧必以细沙，所以磨莹其文藻也。居必以文轩，所以宠异其淑灵也。性解人语，能周旋宾客。以之珥门户焉，代童子焉，所以增长其聪明也。粤人谓其舞曰开屏，凡宾至而孔雀开屏，是为敬客。故唐诗云：“屏开金孔雀。”孔雀一名孔雉。《易》：离为雉。南方，离也，故多雉。孔雀，雉之大者也。白鹇，雉之皎洁者也。雉以文明为尚，文明在于冠带，岭南多冠带之鸟。冠之高者孔雀，美者白鹦䳇、戴胜、官雊。带之长者白练、山喜鹊。绶之华者孝鹝。孔雀顶有三翠毛，直竖如华三峰，古人制华山之冠，盖彷之。白鹦䳇顶毛，每开则外白内黄，如千瓣芙蓉，志所谓毛花成胜也。戴胜色灰绿，大如脊鸰，颅有髻，高六七分。南海谓其雄者丁髻郎，雌者丁髻娘，阳江谓之钉髻鸬，高要、高明谓之冠髻。官雊喙距皆红，身五采，顶有缨碧绿。处山谷中，群鸟附之，谓之山判官。山喜鹊身蓝嘴红，面臆皆黑，白腹，尾其长，如两白带，飞则{冈月}挂树间。鹝，旨𬟁也，其绶藏于咽下小囊，每吐之，烂然文锦以自娱，一名绶鸟。

越鸟有三客，孔雀曰南客，白鹇曰闲客，鹧鸪曰越客。古诗云：“越鸟巢南枝。”谓三客也。予诗云：“天产珍禽为越客，山留梅树作南枝。”岭上之梅，其向南者花先发，故称南枝者以梅当之。

白鹇者，南越羽族之珍，即白雉也。周成王时，越裳贡白雉。建武中，南越徼外蛮献白雉。唐肃宗时，日南徼外蛮究不事人献白雉，皆白鹇也。素质黑章，喙丹，雄者有朱冠，背纯白，腹有黑毛，尾长二三尺，时衔之以自矜。神貌清闲，不与众鸟杂，故曰鹇。耿介不欲近人，故曰雉。雉，挚也。雌雄挚而有别，终日并游，人未尝见其乘居而匹处，雌雄不相戏狎，若朋友然，故曰雉。雌者多朱毛白中，由朱而变为纯白，亦以黑为边襕，如水波形。其音咮々，藏喉间，甚隐而微，未尝出诸其口。当面听之，不知声自何出，若在隔垣，若在屋上，如有如无，恍若琴之泛音。雌雄常相谷谷以相娱，又若击木鱼声，幽静可听。暮栖枝上，则雄上雌下，类有礼者。

澳门有西洋鹦䳇，大红者内绒毛黄，大绿者内绒毛赤。每抖擞其羽，则赤者为黄，绿者为赤，表里俱变。有纯白者，五色者，翅尾作翠缥者，黄里白腹者，皆来自海舶。琼州所产多绀绿，羽有极细花纹，名曰鹦哥。儿女喜与之狎，故哥之。以其如婴儿之学母语，故曰鹦䳇，䳇作鹉者，误也。其性畏寒，然抚摩其背则喑，触尾则颤，名曰鹦䳇瘴。解之以馀甘子。寻常饲以绿豆、白粳，欲其喜而多语以香蕉。五色者，能兼番汉二语。白者黑嘴、乌爪、凤头，抚之有粉粘著指掌，如蛱蝶翅。顶上有黄毛上耸，喜则披敷，状若兰花瓣，又若芙蕖，名曰开花，亦名芙蓉冠。予诗云：“不如白鹦䳇，头有芙蓉冠。”此鸟亦能言，常侧其脑视客，类有知者。其产罗浮者，大如母鸭，色玉雪，亦人舌能言。凡鸟四指，三向前，一向后。独此鸟两指向前，两指向后，行则啄地，然后两足从之。有秦吉了者，彩毛绀黑，丹咮红耳，头有黄肉冠，顶毛一缝如分发，午日剪舌能人言，比鹦䳇尤慧。鹦䳇声如儿女，秦吉了如丈夫。嫩则口黄，老则口白，口白其声更壮。又以眼为别，眼黄者金了，白者银了，黑者铁了。铁了品最下，一名了哥，亦曰哵哥，亦曰哵哵。常有畜者，番酋以多金买取，哵哵言：我汉禽，不愿入番。遂不食而死。其义若此。性绝恶烟。而倒挂鸟喜香烟，食之复吐，或收香翅内，时一放之，氤氲满室。顶有黄茸，舞则茸开，亦名曰开花。花开顶上，香放翅中，辄自旋转，首足如环以自娱。入夜必倒垂笼顶，两两相并。亦间能言。身嫩绿色，额大青，胸间有朱砂一点，小如鹪鹩，出琼州。予诗：“已食沉水烟，复藏双翅内。时放烟氤氲，帏中香久在。”又云：“黑润与黄沉，持薰倒挂鸟。不教双翅间，收得香烟少。”其出西洋国至澳门者，以银十字钱四五枚，可易其一。性极娇柔难畜，饭以香稻，饮以荔支之浆，毋见尘埃风日，爱之至必养之洁，与秦吉了皆鹦䳇之族也。

五色雀，产罗浮山，比鹦䳇而小，羽仪四时鲜明，未尝氄毨。一雀二色或五色，其大绛者君也，朱蓝相间若朝服者大臣也。飞则数千百为群，不杂他鸟，而以两铁冠乌色者司进止。有贤人入山则出见，一日数集，如数朝，山中人谓之小凤。白者大如鸠，素表黄里，独见亦以为瑞。《异物志》谓：山神使木客鸟迎贵人。即此雀。馀襄公云：罗浮有五色雀，非时不见。若士大夫将游，则先翔集，庵僧以为候。苏文忠尝至儋州，五色雀来集庭下，客见而异之。文忠举酒祝曰：若为吾来者，当再集也。已而果然。杨文懿云：䴌𪆏近乎仁，五色雀近乎智。以贤人为贵，人亦贵之。故今入罗浮者，必求一见五色雀与大蝴蝶，不得见以为愧恨。《异物志》又云：木客鸟大如鹊，数千百头为群，飞集有度。其白黄文者君长，有翼有绶。飞高而正赤在前者曰五伯，居前正黑者，铃下缃色而赪杂者功曹，左胁有白带似鞶囊者主簿。庐陵郡东有之，即五色雀也。今产罗浮者，则以铁冠为长。文忠在海南见者，以两绛者为长，进止必随。文忠诗云：“粲粲五色羽，炎方凤之徒。青黄缟玄服，翼卫两绶朱。仁心知悯农，常告雨霁符。”是又能预报阴晴，不特迎贵而已，斯真可称灵禽。岭南花鸟，与中州不同，而罗浮花鸟，又与岭南不同，浮与罗又复不同。罗浮固珍禽之薮也，而五色雀尤异，一名子弟雀，俗称精致者为子弟。又以此雀从其长者如师，一依进止，尊卑有序，如子弟之恂恂也。又名五姊妹，数千百同巢共哺，每岁于博罗城隍庙树翔集，一春中不窠不雏，既去，他时亦不再至也。

鹧鸪，随阳越雉也。天寒则咶今。暖则对啼，啼必连转数音。其飞必向日，日在南故常向南。而多云但南不北。虽复东西回翔，而命翮之始必先南翥。其志怀南，故谓之南客。飞数必随月，正月一飞而止，十二月则十二飞而止。山中人辄以其飞而计月，人问何月矣，则云鹧鸪几飞矣。早暮有霜露则不飞，飞必衔木叶以自蔽，霜露微沾其背，声为之哑，故性绝畏霜露。一雄常挟数雌，各占一岭，相呼相应以为娱。有侵其地者则鬬，猎以囮诱之，鹧鸪闻囮声，以为据其丘阜也，亟归与鬬，遂陷堕网中。其性好洁，以离竿粘之亦可得。畜久驯稚亲人，然不鸣。鸣必在万山丛薄中，鸣多自呼，其曰行不得也哥哥，声尤凄切，闻者多为堕泪。古诗云：“山鹧鸪，尔本故乡鸟。不辞巢，不别群，何苦声声啼到晓。”噫！亦古之羁人思妇所变者欤。

山鹕青紫，画眉红绿，形色小异，而情性相同。畜之者雌雄必异其笯，异之则弄声相唤，同则否。导之则其雄见雄，雌见雌，必隔笯而鬬，虑其雄其雌之为所夺也，同则否。鸟之最妒，鬬以色者也，鹌鹑则鬬以食者也。山鹕一名山鸟，其铁脚者，眼赤而突者，善鬬，臆间有黑毛一片，圆小而长者善鸣。雄者尾长雌尾短，雄者音长雌音短。画眉则两眉特白，其眉长而不乱者善鸣，胸毛短者善鬬。欲其善鸣，以生鸡子青调米饲之。欲其善鬬，以马螳螂、蚱蜢兼嚼肉饭饲之。又必越两日一浴，使毛衣光泽，身不生螆，则其音流丽。二鸟皆然。然画眉喜栖山，自调其声，与岩石相应以自娱。山鹕喜栖水，自调其声，与流波相应以自娱。画眉尤善转声，转转不穷，如百舌然。山鹕稍不及。画眉嘴爪最利，其鬬至三四百合，胜者羽毛不动，曼声长引，以鸣得意。败则羽毛蓬松，伏而无响矣。昼离之，夜必合之，合之则四翼相交，屈首垂尾，团团然雌雄莫辨。独寐则畏寒而苦忆，不能久活。二鸟者，盖伉俪之敦笃者也。阳春、东安人喜鬬此鸟及黄头，购以重金，致有以骏马易之者。美食雕笼，视若娇子，家家皆有之。画眉性燥，山鹕性静，尤易畜。一名珊瑚，珍之也。予诗：“人家尽养珊瑚鸟”是也。翁源有画眉村，以多画眉鸟，故名，亦贵之也。自化州至石城，一路深林邃谷，画眉尤多。予尝过之，有诗云：“野花含笑满，山鸟画眉多。”

粤产翠羽，而人不珍，妇女不以为首饰。故语曰：“南海之羽，出疆始珍。”羽，翠羽也。其大者毛充贡，小者名水翠，宿食各占矶塘，自炫其毛。日浴水中，乃益鲜缛。美于山翠，一名鱼翠，即鹬也。大于燕，羽长寸馀，雄赤为翡，雌缥青为翠，合之色碧，是曰翡翠。翼尾俱十二条，以毳毛光明者为上，颜色暗者曰秋毛，次之。其生于深黎者，茂林峻岭，人希得见。晴霁，日中始一出。小大仅侔梁燕，五色离披。人必积久探视，密罗其巢始获之，是山翠也。取者又或俟其生子乃得。杨孚《异物志》云：翠鸟先高作巢，及生子，爱之，恐坠，稍下作巢。子生羽毛，复益爱这，又更下巢也。予诗：“雌青雄赤是鱼师，日夕清波浴不迟。低处为巢因爱子，花工捕向月明时。”

罗浮有红翠，每更则鸣，响彻山谷。日出时，碧鸡先鸣，则红翠、山鵕鸃以次相应。白乐天诗：“红翠数声瑶室静。”予诗：“红翠碧鸡知客至，相迎直至玉溪阳。”邝露云：罗浮有天鸡，朱冠锦尾，天晴则回翔又舞。凡天鸡鸣而潮鸡鸣，潮鸡鸣而家鸡呜。天鸡者，碧鸡也。语云：“天鸡知日，潮鸡知潮。”

鹪鹩，诗所谓桃虫也。因桃虫而变，故其形小，性绝精巧。以茅苇羽毳为房，或一或二，若鸡卵大，以麻发悬系树枝，虽大风雨不断。一名巧妇鸟。久畜之，可使为戏及占卦，名和鹄卦。其身小，又曰相思，亦曰想思仔。仔者，小也。相思者，身红黑相间如红豆。红豆者，相思也。予有《杨柳枝词》云：“山禽最小是相思，隐花枝，钗头偷立已多时，未曾知。郎处不须红豆子，殷勤寄，双双取得系红丝，到天涯。”

比翼鸟，一名鹣鹣，背青腹赤，一翼一目，相比而飞。《水经注》云：林邑有比翼鸟，不比不飞，其名归飞。终日自呼，一名蛮蛮。《山海经》：崇吾之山，鸟曰蛮蛮，如凫，一翼一目。即鹣鹣也。蛮亦作𪈿。予有《代闺人寄远曲》云：“鹣鹣一赤一青衣，比翼多年在翠微。南海有禽皆不北，如何夫婿不归飞。”

雷州西湖，每夜有紫燕数万巢荷花中，州人呼曰花燕。予为谣曰：“燕燕燕，飞入荷花寻不见。荷花落尽燕无依，归去犹衔花一片。明年花发莫东西，还向荷花深处栖。人间不似荷花好，莫使空梁有燕泥。”

石燕，产西樵岩穴中，大如乳燕，足生翼末，山人小儿羸瘦，取食之。谚曰：“婴儿瘦，探石鷇。”香山有山燕，黑而健疾，众鸟畏之，隼也。

青鵻状如鸽，青色，喜食橄榄乌者，囫囵吞之，肉烂乃吐其核，一名橄榄鵻。秋深自粤西来，春半乃去。宿则倒悬一足树杪。弋得之，肉厚味腴。其生于槟榔林者曰槟榔鵻，喜食槟榔之未熟者，性亦相类。山歌云：“多谢青鵻鸟，槟榔要与郎。宁食我橄榄，莫食我槟榔。”又云：“青鵻且莫来，槟榔犹未熟。莫食槟榔青，宁食槟榔肉。”琼人谓槟榔之未熟者曰槟榔青，熟者曰肉子槟榔。肉亦作玉。琼人嗜食槟榔青，故云。

四雀，一曰吉吊雀，状如鸲鹆而大，青首翟翮，其名自呼曰兜兜，一名兜兜雀，产东莞大奚山中，其出则风。一曰玄钩雀，产高明粟砦山中，其鸣则雨。予诗：“鸟鸣山雨至。”一曰倒挂雀，产琼州，有风则倒挂，无风则否。予诗：“风来禽倒挂。”一曰钩割雀，四五月夜半向东飞鸣，如云钩割则年丰，钩钩割则年必歉。

岭南多珍鸟，予少时尝喜畜养。有诗云：“仙禽亦有白鹦䳇，顶上一花莲倒垂。幺凤可怜毛太绿，画眉亦自白双眉。”又云：“花里青鸡与锦鸡，青鸾亦共白鹇栖。青鸡顶上丹砂好，来自朱明洞以西。”青鸡比秦吉了稍大，尾长，头上一点如丹砂。锦鸡一曰鵕鸃，山鸡也。其冠甚小，背有黄赤文，绿顶红腹，每照水即舞，目眩而死，其照镜亦然。有碧鸡，似孔雀而小，足重距，背连钱文，色碧，一名越王山鸡。《六帖》云：罗浮有碧鸡，群飞绝𪩘，或独鸣空林，曰先顾先顾。予尝于浮山见之。每当日出，则碧鸡先鸣，山中人乃以为天鸡云。凡鸡皆天鸡也，鸡为积阳，南方之象，故阳出而鸡鸣，以类感也。阳为天，故曰天鸡。谓日中有天鸡者，盖日出于卯，卯之属为兔，而兔之宅在月中，月出于西，西之属为鸡。而鸡之宅在日中，盖鸡以金为质，以木为气，木中有火，则日之精也，金中有水，则月之精也。岭南阳明之地，乃鸡之宅，故多锦鸡、青鸡之属。其似雉而尾长三四尺者为鸐鸡，似鸐而尾长五六尺，能走且鸣者为鷮鸡。有金鸡，项鬃毛纯黄，身红黄杂有文采，目微色白。有金钱鸡，通身作金钱如孔雀尾，足四距。有翻毛鸡，翮翎皆翻生，弯弯向外，尤驯狎。有客鸡，状如鸡而五采，出则岁穰。有真珠鸡，体有珠点文，能反哺，亦曰孝艸鹝。每春夏天晴气爽，则鼓翅而舞，口中微出物如锦绮，长数寸，渐长覆胸，灿然眩目，顷之渐收入喉中，剖之无所有也。大如鸲鹆，头颊似雉，有锦囊在臆前，大如斗许，具五色，一名锦带功曹，一名吐绶，亦曰绶鸡。杨慎云：绶鸡曳彩而骈罗，能辟火灾。有竹鸡，形如鹧鸪，褐色斑赤文，居竹林中，见俦必鬬，以囮诱其鬬，网之。性好啼，啼曰泥滑滑，白蚁畏之。谚曰：“家有竹鸡啼，白蚁化为泥。”有鹖鸡，类雉而大，黄黑色，有毛角如冠。性爱其党，有被侵者，直往赴鬬，虽死犹不置。食之令人勇健。有鸧鸡，食于田泽洲渚间，大者如鹤，青苍色，长颈高脚，群起飞鸣则有雨，一名雨落母，亦曰麦鸡。有芦鸡，亦曰茅鸡，生阳江山谷中，状如鹊而身微赤，晴呼则雨，雨呼则晴。有石鸡，特小，亦曰潮鸡，潮长则鸣，其声长而清，有如吹角。李德裕诗：“三更津吏报潮鸡。”予诗：“鸡声若吹角，知是海潮来。”又云：“海气夜成潮，潮鸡唱泬寥。”有西洋鸡，短足昂首，毛片如鳞，与孔雀彷佛。有郁鸡，可疗郁病。有豁鸡，鸡头而乌喙，色黄，腹毛纯黑，尾长下垂，鸣声豁豁。性嗜蛇，人捕食之，能治骨节折伤。其哺子时，取雏折其两足，乃以蛇饲之，三日即复，屡折屡复。有白脸鸡，即春魂鸟也。有鵅鸡，似青鸡而高大，顶有两角。有长鸣鸡，昼夜长鸣，鸣声甚长。有英鸡，状如鸡而雉尾，体热无毛，腹下毛多赤，飞翔不远，常食碎石英，秋时即无之。有火鸡，大如鹳，多紫赤色，能食火，吐气辄成烟焰，出满剌加国，春夜先鸡而鸣，粤间有之。有驼鸡，高三尺许，花冠翠羽，背有双峰，似驼，肉鞍可乘，能食铁石，近有献于京师者。或咏之曰：“广南异物进驼鸡，锦背双峰一寸齐。只道紫驼来绝塞，鸡林元在大荒西。”一名锦驼鸡。此皆鸡之族也。青鸾即乌凤，状如喜鹊，色绀碧鬃，头有冠，类雄鸡，尾垂二弱骨，各长一尺四五寸，及杪始有毛羽一簇，若垂旄而秉籊然。鸣声清越，恍惚笙箫度曲，妙合宫商，又能为百虫音。

䴌𪆏，一名越王鸟，大如孔雀，有黄白黑色，喙长尺许。罗山疏云：越王鸟，其状如鸢。口句末可受二升许，南人以为酒爵，珍于文螺。不践地，不饮江湖，不唼百草，不饵虫鱼，惟啖枫楠诸木叶，故其粪香似薰陆，山人以为香末，又治杂疮。其名一曰象雕，亦曰越王雕，言其大也。有咏者云：“山鸟状如人。”谓此。予诗：“蝴蝶仙人服，䴌𪆏越客杯。”又云：“粪香越王鸟，餐火外蛮鸡。”

广州濒海之田，多产蟛蜞，岁食谷芽为农害，惟鸭能食之。鸭在田间，春夏食蟛蜞，秋食遗稻，易以肥大，故乡落间多畜鸭。畜鸭有埠，埠有主，以民有恒产者为之。凡鸭食人田稻，责之埠主，埠主责之畜鸭民，按名以偿，无有敢为暴者。秋获时，鸭价甚贱，佃户纳租，必以鸭副之。然皆海鸭，滋味腥不美。美者山鸭。故南雄烟鸭特重，次则从化所产。

宝鸭，似凫而小，头有绿毛，身文采，鸳鸯之属也。一种名琵琶鸭，与相类，皆池塘之玩。渔歌有云：“琵琶洲上琵琶鸭，一样鸳鸯两样看。”

野鸭，比家鸭稍小，色杂青白，背上颇有文，短喙长尾，卑脚红掌，性肥而耐寒，常入水取白蚬食之，又名蚬鸭。重阳以后立春以前最可食，大益病人。予诗：“十月南风白蚬肥，纷纷水鸭掠船飞。”一名水鸭，其有冠者曰冠凫，或谓石首鱼秋时所化。

柗凫，栖息柗上，四会、广宁间有之，盖野鸭之类。《尸子》云：“野鸭为凫，家鸭为鹜。”《尔雅》云：“鸭为舒凫。”以其喜在柗间，故名柗凫。其随潮下上者曰潮凫，亦曰信凫。

从化有灵鹅，状如水鹅，每至夜中则鸣，乡落无更鼓，多以为候，谓之鹅更。

淘鹅，即鹈鹕也，曰逃河者，淘鹅之讹也。阳江人则谓水流鹅云。其大如鹅，能沉水取鱼，或竭小水取鱼。颐下有皮袋，尝盛水二升许以养鱼，随水浮游。每淘河一次，可充数日之食。渔童谣云：“水流鹅，莫淘河。我鱼少，尔鱼多。竹弓欲射汝，奈汝会逃何。”

昌化无喜鹊，感恩无鸦。儋州有乌鸦能食火，每衔火置人屋上，以翅煽焚，则群鸣飞舞。其名火鸦，居人多以食物禳之。

鹌与鹑其形相似。鹌色黑无斑，始由鼠化，终复为鼠，夏有冬无。鹑毛有斑黠，始由虾蟆黄鱼化，终以卵生，四时常有。今通呼为鹌鹑矣。番禺狮子里多鹌鹑，其价颇贵，鬬者率以此为良。张网田中，以犬惊而得之。其麻翼黑爪而足高者雄也，黄眼赤嘴而足卑者雌也。其夫鬬也，使童子左握其雄，右握其雌，时时在掌出入不离。又处之于囊，以盛其气，沃之于水，以去其肥。其将鬬也。则注以金钱，诱以香粟，拂其项毛，两两迫促，于是奋怒而前，爪勾喙合，洒血淋漓，尚相抵触。鬬之既酣，胜者与禄。此戏传自岭内，今广人皆以此为事。而潮人有鬬鹅之戏。鹅，力鹅也，重者三四十斤，鬬时以咬眼为上，咬舌次之。

鸽之高下在目。目有黑底天青者，黑底插黄者，黄油白气者，焦油者，以此四种为上。其睛清而深，有重晕，以日照之，精光四闪，晕边复有血粒，如石榴子，则极聪慧者矣。其头宜小，尾宜短，翼宜与尾齐。翼与尾齐则飞高，飞高则可免鹰击之患。故鸽之佳者，价之重轻与金等。翼凡大毛十二茎，每出鷇至二三月则调毛，四调五调六七调曰初王，则可用，调至十一十二则老。调者何？脱其胎毛更生新者，故曰调。广人有放鸽之会。岁五六月始放鸽，鸽人各以其鸽至，主者验其鸽，为调四调五调六七也，则以印半嵌于翼，半嵌于册以识之。凡六鸽为一号，有一人而印一二号至十号、百号者，有数人而合印百号者。每一鸽出金二钱，主者贮以为赏。放之日，主者分其二，一在佛山曰内主者，一在会场曰外主者。于是内主者出教，以清远之东林寺为初场，飞来寺为二场，英德之横石驿为三场，期以自近而远。鸽人则以其鸽往，既至场外，主者复印其翼，乃放鸽。一日自东林而归者，内主者验其翼印不谬，则书于册曰：某日某时某人鸽至。是为初场中矣。一日自飞来而归，一日自横石而归，皆如前验印，书于册，是为二场。三场皆中，乃于三场皆中之中，内主者择其最先归者，以花红缠系鸽颈，而觞鸽人以大白，演伎乐相庆。越数日，分所贮金，某人当日归鸽若干，则得金若干。有一人而归鸽数十者，有十人千鸽而只归一二者。当日归者甲之，次日归者乙之。是为放鸽会。

鸽之大者曰地白。广州人称鸽皆曰白鸽，不曰鹁鸽。地白惟行地不能天飞，故曰地白。人家多喜畜之，以治白蚁，亦以其多子可尝食。其子每四十日一乳，乳时雄者餐米至咽，米成浆液，乃吐出以喂其子。雌复受孕。性绝淫，雌尝乘雄，故多乳。富者畜至数百头，惟所指使，以谷令就掌饲之。予诗：“家馀地白粮。”又曰：“地白有粮多哺鷇”。鷇，方言曰鬬，一乳则为一鬬。鬬者，鷇音之讹也。又鬬者，窠也，乳子一窠曰一鬬也，人卧处亦曰窠鬬也。又鬬，古作㝅。

广州每北风作，则咸头大上，水母、明虾、膏蟹之属，相随而至。咸积于田者，其泥多半成盐。鸭食咸水而不肥，又咸多则稻无孙，鸭不得以为食，乃益不肥。予诗：“北风吹获后，咸早稻孙稀。”又云：“今年咸水少，鸭食稻孙肥。”故岁北风少作，则咸头小而鸭肥且多。广人善焙鸭，以鸭卵五六百枚为一筐，置之土墟，冒以衣被，环以木屑，种火文武其中。卵小温，则上下其筐而更易之，昼夜凡六七度，至于十有一日乃登之床。床第亦以衣被覆藉，时旋减之。通一月，而雏孳孳啄壳出矣。雏稍长大为子鸭。当盛夏时，广人多以茈姜炒子鸭，杂小人面子其中以食。茈音紫。《上林赋》：“茈姜蘘荷。”《四民月令》：“生姜谓之茈姜。”张揖云：茈姜，子姜也。谚云：“老姜蒸牛，子姜炒鸭。”鸭至秋深，乃以船载至沙田食稻。稻熟农必齐获，获稍迟，往往为鸭所食，农颇苦之。

白头公者，似瓦雀而尾稍长，头有白毛，五更鸣啁唽可听。予诗：“春来催早起，最是白头公。”

江鸥，在涨海中随潮上下，常以三月风至，乃还洲屿，颇知风云。若群飞至岸，渡海者辄不敢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