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闺媛典

　第三百二十七卷目录

　闺节部艺文二

　　邹节妇谢氏传赞　　　　　　明宋濂

　　郑节妇黄氏传　　　　　　　　前人

　　王节妇汤氏传　　　　　　　　前人

　　周节妇传　　　　　　　　　　前人

　　王贞妇传　　　　　　　　　　前人

　　徐贞妇郑氏传　　　　　　　　前人

　　闵贞赋　　　　　　　　　　杨守址

　　褒旌堂记　　　　　　　　　　倪谦

　　可贞堂记　　　　　　　　　李东阳

　　寡妇赋　　　　　　　　　　何景明

　　集张节妇册叶文序　　　　　杨继盛

　　贞女论　　　　　　　　　　归有光

　　陈氏三节祠碑　　　　　　　陈宗愈

　　沥陈祖节恳恩旌表疏　　　　何吾驺

　　顾节母传序　　　　　　　　马之德

闺媛典第三百二十七卷

闺节部艺文二

邹节妇谢氏传赞　　　　　　明宋濂

嗜欲之性，人孰能免哉？能以礼义制之，则不入于邪 僻矣。妇之事夫，当无恙时，指天地神明，誓生死不相 违弃。及遇变故，能如其言者，鲜矣。岂非不达礼义之 害哉？若谢节妇，夫死困厄，几不能生，而行其自誓之 语，如合左券，非礼义沦于心，能致然耶？呜呼！礼义之 足以治人也久矣。

郑节妇黄氏传　　　　　　　　前人

黄为浦江著姓，自隋唐以来即有闻，而宋隆兴癸未 进士度，亦其族也。其居辛山者，曰德清。有女曰琇，字 守贞。生赋淑姿，不失故家遗范，父母爱之，为其选良 配。元至正己丑冬十二月，归同县郑氏。子瀛，字仲容。 守贞年甫二十，奉上接下无愆礼，人称其贤。明年，仲 容髀患疽，流注肌窍间，一溃一兴，累累如连珠，百药 弗验。守贞扶掖卧起，附膏于纸而更敷之，虽甚久，无 懈怠意。又六年，仲容殁，守贞自矢不再适，且曰：“生为 义家妇，死为义家鬼，敢失节以玷旌门乎！”其志坚凝， 屡有撼之者，不少动，寒灯孤幌，澹然能自安，遂命仲 容从子柎为其后。守贞今四十九矣。及见柎受室，生 二子熛、煁朝夕受其孝养云。昔者孔子称宓不齐之 善，而归于鲁国之多贤，盖观感而兴，非有资于贤者， 要亦未易以成名也。今郑氏之家，十叶聚食，至大辛 亥，尝旌其义门。其规度整肃，如严霜烈日，可畏而可 仰，其德义之涵濡，又如春风和气之薰蒸，不自知其 入人之深。故其化行教洽，过其门者，犹率德励行，而 乖戾之虑消，况为其家之妇者乎？宜守贞执节之坚 而循礼之谨也。《传》曰：“一家仁，一国兴。”仁诚不诬哉！予 官仪曹时，郡国多以节妇事行来，上辄闻报，下褒异 其门闾，观风使者或以守贞为言，其有不彰明之者 乎？异日乌头双表之树与旌门后先辉映，不亦一家 之盛美耶？予故辑其事为传文一通。衣冠之士傥有 以扶植彝伦为任者，尚见诸赋咏，以同其传云。

王节妇汤氏传　　　　　　　　前人

“妇以节名，非常也变也，变而不失其正，不亦善之善 者乎？若王节妇者是已。”节妇名慕贞，姓汤氏，世居武 林施水坊，父荣，母戚氏。慕贞生十七年，同里王君暹 闻有容德，俾其子常奠雁纳为室。既归，三族媪御交 誉之。常字彦常，少有《远游》志。既生女及男骥，元至正 乙未出商番禺，已而之桂林，后六年死焉。慕贞三十 七矣，遥望南海，泪眼无干。时上承舅姑，米薪盐酰之 费，靡不经度，不足使苍头贸易以给舅姑。忘其子之 亡。舅尝患疽，慕贞稽颡北辰，乞以身代，疾乃瘳。舅有 女兄二人，年耄无所依，慕贞迎还于家，忠养同其姑。 夫之季弟曰晖，娶史氏，育二女，贫不能嫁，慕贞择良 婿，治嫁具，遣之。晖与史旅死三衢，慕贞不惮千里之 远，取二丧藏诸先茔，其训骥尤切，俾事贤傅，受《春秋 三传》之学。国朝洪武癸丑，取浙江行省第六名文解， 贡入成均，选授吴王府伴读，朝夕陈训于王，久之，拜 监察御史。近以使事入闽，过其家，方岳大臣洎部使 者交谒于门，问母夫人无恙。人为慕贞荣，慕贞不自 乐也，且曰：“我未亡人尔自意危如朝露，不复有今日。 幸视骥加长，岁时持一觞酒，酹王家坟，庶他日九泉 见彦，常无惭色。爵禄之有无皆天也，奚暇计哉？”君子 愈贤之。呜呼！妇之青年丧夫最号多艰。傥居富贵，家 有仆媵，足以备驱役，阖庐足以蔽风雨，粟帛足以供 衣食，犹可自安。苟或茕茕吊影，室如悬罄。忍寒夜织 机声与候虫齐鸣，达曙不休，自非铁心石肠，未必不 为之动也。学士大夫读《四库》之书，平日抗手论天下 事，何处更有豪杰，一遇丝发利害，反眼若不相识。视 女妇未尝知书者，乃有所不及，可胜叹哉！濂于慕贞 之事，不得不为之纪载也。夫移风俗、美教化之道，慕贞实有焉。因具书之，以厉为人妇者。赞曰：

妇以节名，初非美称。唯王妇汤，守变以贞。心坚同石， 操洁如冰。太史作传，永扬休声。

周节妇传　　　　　　　　　　前人

“节妇”，姓赵氏，名淑，宋燕懿王之裔，安定郡王令𬣳九 世孙也。今𬣳从高宗渡江南，居越诸暨，遂为诸暨人。 父孟德，有文学，生二女。节妇长且贤，尤爱之，授《论语》 《孝经》《列女传》，皆能通其义。年十八，求宜婿者，得同邑 周本恭归焉。始归而姑卒，既而舅及兄公姒氏亦相 继死，兄公子显宗尚幼，节妇相夫，饬丧治葬咸尽礼， 育显宗如子归。十一年生三男：宗善、宗祚、宗政。始生 时，天下乱，夫婴疾甚，恐不起，顾节妇曰：“今兵革四兴， 嗣子单弱如此，我死，尔能自保乎？”节妇啮指流血，呼 天而誓曰：“不能保此孤儿者，天实诛之。”夫卒，节妇年 二十九，髽跣号泣，泣间含食哺诸儿，不暂出户限。明 年，国朝克诸暨，与伪吴分邑拒战，两兵相焚掠，家赀 无纤毫存。节妇抱儿及显宗，从一媵出走匿，惟持田 籍以行。深山穷谷间，饥饿颠踣，削木肤，采藜藿以食。 或闵其艰，勚劝之曰：“呱呱者何足恃？奚为自苦耶？”节 妇怒，不与言，剪鬓发示之，益自裁。戢厉色峻辞，使人 莫敢近。兵定而归，富民侵主其田殆尽，节妇持田籍 与辩，卒赖以完。知州田若赋高其行，欲上其事于朝， 节妇曰：“宜然耳，何足上闻？”力辞不愿，乃复其家。节妇 感泣，日治麻缕为布帛，以继乏绝。市《诗》《书》，教诸子。夜 焚松脂于室，坐诸子两旁而口授之。或怠睡，首俯，辄 笞咄不少恕。诸子皆凛然畏惮如严君。睹其色变，即 惴恐莫敢举目视。及长，遣从名师游。所友善士相过， 为之置酒，否则愤叹竟日。节妇以兄公早没，惟显宗 存，为之婚娶，先于己子羞服，与诸子同，人不知辨。诸 子逊弟，皆有士行。宗祚入为太学生，以文行称，人咸 谓节妇善教所致云。史官曰：“世之传节妇者多贵杀 身为难，能至于守义不二者，则略而遗之。余甚惑焉。 锋刃之威迫于后，汤火在前，有所不顾，此”人情所能 勉。至于困穷灾变切身，冻馁颠踣，而不渝其志，存人 之孤，非笃于礼义者，其孰能之？若周节妇是矣。呜呼！ 此岂特贤于女妇而已哉！

王贞妇传　　　　　　　　　　前人

贞妇，名顺荣，字静安，姓王氏，台之黄岩金沙里人。性 庄毅，日处深闺，人不见其面。其父广东元帅嗣奇之， 慎择所配。年十七，归同邑杨伯瑞。伯瑞以才用世，累 官行枢密院断事官，阶从四品，得封贞妇河南郡君。 至正间，猫獠兵侵天台，伯瑞帅师往扼之，弗胜，遂遇 害。贞妇时寓四明，年二十，子庆寿，始两月，闻夫亡，踯 躅欲求死，亲属交相慰解。遂护丧还葬于乡。屏铅华 弗御，戴道家冠，被鹤氅衣，翛然如尘外人，未尝轻于 笑语。人诮之，则曰：“我未亡人尔，尚何心追逐世好耶？” 乡里小儿欲媚上官，以贞妇美姿容，使聘之，不从，将 以威劫去。贞妇遽引刀断发痛詈不少休，事遂寝。越 三年，有权贵人闻其贤，强委禽焉。贞妇度不免，拊膺 长号，呼曰：“杨枢密何在？杨枢密何在？妾将相从于泉 下！”因闷绝仆地，媵人抉齿，以药灌之，移时乃苏。俟间， 执庆寿手曰：“吾命妇也，不敢亏节以辱汝父。汝父亡， 我非不能死，以汝幼，恐无育之者。即不育，岁时，何人 持卮酒以酹汝父坟，乃忍死至今？今汝已十龄，吾复 何忧？我将死于汝父之墓。”言讫而行。庆寿号诉，从母 林氏亟往救，贞妇以刀自刭，不殊。林夺刀挽之归，环 守至旦，稍解，贞妇复断发如初。权贵人曰：“此烈妇强 之不祥。”遂已。呜呼！女妇之质甚弱，耳扣盎足以骇走。 今贞妇乃不为威武所屈，若是，非秉志刚而见义明 不能也。世以丈夫自居者，冠带俨如，步趋锵如，议论 蔼如，人倘以女妇目之，则頩然怒，及究其所为，一遇 小利害，则甘心丧其所守，曾妇人女子之不若，抑又 何说哉？然自兵乱以来，妇人徇节而不屈者，或自刭 死，或坠崖下死，或赴水火而死，固人之所难，此特出 一时义烈所激尔。有如贞妇处孤灯败帷间，凄风萧 萧然，岁积月深，必有甚不能堪者。恒人之情，宁不为 之少衰？贞妇之操，则愈坚如铁石，百折不挠，岂不尤 人所难者乎？使一乡而得若人，必有率德而励行者。 由是达之一邑一州，无不皆然。其于移风俗美教化 之道，盖有赖焉。是宜为之传，以俟《观民风》者。《赞》曰： “昔夏侯令女夫死不嫁，遂致断发为信。或蹙迫之急， 乃割耳与鼻，誓不欲类于人。”至今想其遗风，犹凛凛 然可畏也。今贞妇截发绝人，其厉操盖与令女同。若 其持刃自刎，比之割耳、割鼻者，且欲并身而捐之，其 志为益苦矣。呜呼！令女不可见有若贞妇，其所谓异 世而同符者，非耶？

徐贞妇郑氏传　　　　　　　　前人

徐贞妇郑，名妙静，衢之西安人。其父颐，本簪缨家娶 周，无他男子，惟产四女，而贞妇居其三。年十龄，粗通 《孝经》大义，沉毅如成人。诸女或与之狎，辄厉声叱之，

士业，温然而文，于是慨然许之。及合卺成礼，贞妇已 十九矣。时舅天祥与姑朱氏，春秋皆高，贞妇靡日夜 事，纺绩惟谨。由是羞服备给，上获舅姑心。凡遇宾祭， 亦悉意以助，有不足，则质簪珥供事，及其自奉，蔬食 饮水，甘之若饴。舅殁，贞妇出所畜布帛，为含襚衰绖 诸费，始得成丧。思诚出卜藏地。舟覆，溺死。上航溪，贞 妇恸哭，几欲无生。不惮劳勚，葬舅与夫先茔之侧，养 姑高堂，日问起居，察时燠寒为衣进之。退抚二子谦 贞，俾从醇儒学而与胜己者交，非其类者绝之，虽寒 灯凉幌，人不能堪。贞妇处之裕如，父母及诸娣悯其 年少，欲使其更醮，贞妇曰：“吾夫固亡，有二子在，斯不 谓之亡矣。脱若无子，其如此老何？义亦不忍去也。具 人之形，而犬彘其行，妾肯为之乎？”即引剪，截去髻，誓 不二天。闻者惧而敛退。贞妇见二子成立。谦以行义 察举，为部使者掾，以政事闻，擢为泷水丞。贞妇喜曰： “吾今而后，可以见吾夫地下矣。”谦当之官，会恩例覃 及于亲，受文绮细缯之赐。贞妇益喜，召谦至，出白金 盘八授之曰：“国家宠恩至矣。尔居官宜冰蘗自守，禄 或不给，则售此用之，慎毋黩货也。”洪武二年，知县何 忠以贞妇清洁，可厉民风，乃上其事于府，知府王珍 加覆核焉。浙江按察佥事四月得旌表其门如令。贞 妇今逾六十有四，康强无他疾。尝有田宅，为强族所 据，屡讼不得直。夫殁，让弗与竞。及宅转鬻他姓，贞妇 赎居之。识者谓贞妇知大体云。史官曰：“《礼》始夫妇者 何？盖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君臣，三者 虽殊，其道一而已矣。若使妇不二其夫，子不悖其亲， 臣能忠于君，天下其有弗长治者乎？”奈何世教沦汩， 士大夫诵法先王，往往或至于悖君父。有如一女妇 之微，不甚知书，乃能抗节自守，足以增于五伦之重， 亦可慨也夫！故特为著传文一通，将以励子职、树臣 节、重名教也，岂徒然哉？

闵贞赋　　　　　　　　　　杨守址

“夫何一佳人兮，块独处而无侣。”朝悒悒以至暮兮，夕 营营而达曙。言我家良而族茂兮，幼连娟以好修。珥 瑶碧而佩宝璐兮，戴孔雀之搔头。揽薜荔以充帏兮， 缉蕙兰而为裯。光陆离其缤纷兮，芳与泽其杂糅。慕 《关睢》之窈窕兮，冀君子之好逑。藉蹇修以为理兮，执 高门之箕帚。葛萝附于松柏兮，吾惧夫身轻而施厚。 览图史以自监兮，哀哲妇之倾城。思《鸡鸣》之贤耦兮， 恒警戒而相成。繄灵修之高义兮，方采芹于泮池。怀 青萍与结绿兮，俟和烛其予知。将荣耀以贻宠兮，矢 偕老以为期。何大厉之嫉妒兮，羌中道而夺之。如涉 川而无航兮，如凌霄而失梯。岂妾人之殃咎兮，抑天 命之不可违。易珠翘以麻髽兮，代罗裳以穗衰。泣既 尽而继以血兮，心怛绝而复悲。天阴阴其欲雨兮，景 翳翳而将晡；燕飞飞而归梁兮，鸡登埘而相呼。宵烛 黯其无光兮，抚孤孩于坐隅。抟哀苦以为枕兮，结愁 思以为衾。依苫席以假寐兮，恍若君之幸临。乍悲喜 而欲言兮，恒惊悟而惕心。犹倾耳以驰想兮，似闻君 之声音。终悄悄其閴寂兮，哀四壁之虫吟。欲夜哭而 不可兮，泪浪浪而不禁。朝进拜于殡帏兮，奠桂浆与 椒醑。芬苾茀而不飨兮，忳郁悒余谁语？人与岁而偕 逝兮，暑与寒其代序。念死生之异制兮，卜宅兆而安 厝。《薤歌》凄其载涂兮，柳轝俨以即路。雪霏霏其交零 兮，冰溓溓其将冱。兽挺走而失群兮，孤雌峙于远树。 抱元𫄸以临穴兮，欲杀身而为殉。怜幼稚之重孤兮， 又低回而不忍。暮反哭于故宫兮，气奄奄其欲尽。何 昔日之甘荠兮，今直为此菫荼也。哀吾同室之人兮， 溘先委于山隅也。倏祥禫之既逾兮，人告余以从吉。 惟夫死为未亡人兮，吾心丧其犹未毕。彼媒妁之婵 媛兮，迺申申其烦言。曰：“琴与瑟宜更张兮，镜已破而 重圆。汝何茕居而自苦兮，终槁死其谁怜？曾欷歔其 侘傺兮，媒莫察余之衷情。烈女不更二夫兮，在古训 则明明。咏柏舟于共姜兮，悲黄鹄于陶婴。凝妻引斧 以断臂兮，梁寡操刀而残形。令女蒙被以流血兮，荀 氏以衣带而自经。吾悲不及古之人兮，又何能践夫 二庭。琰失身于外国兮，嗟”悲愤其何如《易》安自辱于 驵侩兮，空嗟咤于桑榆。苟大节之一亏兮，又何取于 雕虫之绪馀。吾亦知嫠居之无聊兮，忍而不能辞也。 指苍天以誓心兮，虽九死而不移也。擘松枝以掩涕 兮，倚修竹而延伫。阽余室之翘翘兮，悯鬻子之良苦。 勉拮据以绸缪兮，虽卒瘏而莫顾。岁曶曶其若颓兮， 时冉冉其衰暮。哀良人之日远兮，渺英灵其何处？命 灵芬以占筮兮，召巫阳而问故。曰两美其不终兮，孰 知其英灵之所寓？匪修文于地下兮，将玉楼成而作 赋。勉陟降以求索兮，或庶几乎一遇。假蓬莱之仙軿 兮，骖螭虬而横骛。邀金母使前导兮，招麻姑使为御。 朝发轫于扶桑兮，夕余至乎湘浦。谒重华之二妃兮， 睇苍梧之抔土。事同心而相感兮，泪斑斑其如雨。道 岷峨而弭节兮，文君缤其来迎。余恶其失节于临卭兮，疾驱驾而不停。纵余辔于沙漠兮，嗤王嫱于青丘。 “‘尔何嬖于二酋兮，为中华之遗羞。朝骋燕而暮越兮， 遇浣纱之西施。愤尤物之丧邦兮，谁将戮乎鸱夷。周 下土而不见兮，将乘云而上征’。封姨先驱以清尘兮， 婺女从余以扬灵。溯天津而遵河渚兮，见河东之织 女。隔夫君于一水兮，亦脉脉而不得语。虽嘉会之不 常兮，永相望于终古。步蟾蜍而入月兮，拜嫦娥于桂 下。后羿死已千载兮，犹孤眠而不嫁。惟广寒之清光 兮，照万古之长夜。属纤阿以启涂兮，适太微之所居。” 羌中心之愤郁“兮，将叩阍而问诸。跖何为而寿兮，渊 何为而夭？共姜贤而早寡兮，夏姬淫而三少。庄姜仁 而不遇兮，嫫母丑而自好。惟两美其必合兮，胡不与 之偕老？孰主张乎是兮，而施之颠倒。死者其何之兮， 乃冥冥而杳杳。将乘化以归尽兮，抑轮回于六道。何 上下而不遇兮，增余心之悄悄。”望阊阖之洞开兮，蹇 欲进而踌躇。念下土之臣妾兮，敢冒昧而干诛。申礼 义以抑情兮，聊逍遥以自舒。回余车以复路兮，卒税 驾于故庐。仰旌闾之赫奕兮，轮奂翚飞而凌云。金书 奕其焜耀兮，曰“表余贞节之门。”鹓雏翩其高举兮，随 九霄之鸾群。愿竭忠以趋劳兮，报乾坤之渥恩。余虽 老死而无憾兮，将借手以见吾良人。庶无愧于妇道 兮，光彤史于千春。

褒旌堂记　　　　　　　　　　倪谦

自古帝王之治天下，必有导迪民彝之具，使人审所 趋向而乐于为善。如《书》所谓“表厥宅里，树之风声”，《诗》 所谓“彤弓弨兮，中心贶之”之类是已。是故当时治隆 俗美，世臻泰和，有非后世所及。民彝莫重于三纲，而 臣之于君，子之于父，妻之于夫，各有当然之道。国家 重贞节以励人妇，凡能尽道于其所天者则旌之，旌 “之必复其家，所以嘉有后也。重忠勤以励人臣，凡能 尽道于其所事者则褒之，褒之必及其亲，所以本厥 自也。旌褒者，非我国家导迪之具乎？”江西道监察御 史琴川朱公良玉，其先君子克明，宣德初来居京师， 以疾卒，遗一子一女，皆在襁褓，子即良玉也。母陈时 方盛年，矢死守志以字其孤，屏膏沐，晨夕杜门，躬纺 绩缝纫以自给，艰辛备尝。性严介，言动不苟，虽亲旧 亦莫识其面也。良玉既长，遣使就学，鬻簪珥以供书 札束修之费。业成，擢秀京闱。天顺改元，秋拜前官，始 得禄以为养。有司嘉母守节无玷，几四十年，而又教 成其子为国之用，奏闻于朝。去年冬，诏旌其门曰：“贞 节绰楔有耀，荣增闾”里。今年良玉又以莅官三载，忠 勤举职，受敕推恩，赠父如其官，封母为太孺人。天语 褒嘉，奎章炳焕。良玉以朝廷殊恩盛典，萃于母躬，私 窃庆幸，乃颜其奉母之堂曰“褒旌”，所以昭上德、侈君 恩，而显其亲于无穷也，属谦记之。尝闻天人同一理， 感应无二致。观之，孺人早失所天，确守从一，以训子 承家为务。其“冰霜铁石之心，惟知尽其在己之天而 已。然一诚上彻，天心佑临，不惟俾其康宁寿考，又俾 其子登科第，跻位显荣，旌异方承，而褒封洊及，孺人 初志，岂有所觊于斯哉？而天自不能不报之若是也。 天人感应之机，孰谓其为远乎？”嗟夫！孺人为妇而节， 为母而贤，良玉为臣也忠，为子也孝，国家治化之隆， 风俗之美，验之于一家而可知天下之大同，具民彝 者，有不闻风而兴慕者乎！遂书此以为记。

可贞堂记　　　　　　　　　李东阳

滇南方节妇曹氏所居之堂曰“可贞”，乡大夫士为其 子矩名之者也。节妇本宦家女，归方公公佩甫数年， 二十九而寡。舅姑老，诸子皆幼，家事丛委，节妇矢不 二志。去容饰，薄滋味，痛自摧毁。躬纺绩以供馈养。凡 丧葬婚嫁，极力营办，不足则脱簪珥佽之。历寒暑二 十馀，足不出房闼，而事亦毕治。盖方氏世有武荫，公 佩未及嗣，长子政亦蚤没。至是，次子敬袭指挥使。敏 义官，而举武矩习举子业，方向庸进。节妇泣谓之曰： “吾不幸，分当死，所以不即死者，以尔辈在。尔辈各有 成，吾他日庶有以见尔父于地下也。”弘治初，有司上 其节，下礼部核实。诏旌其门曰“贞节。”后二年，节妇亦 卒，年五十有三。后敬以军功进都指挥佥事，获赠公 佩如其官。节妇为淑人。矩举进士，历官礼科左给事 中，擢山东布政司右参议。其一女适都指挥李增，门 户贵显，倍于往昔，而斯堂固存，士大夫又从而赋之 至若干人。予观《易》之《坤》曰：“含章可贞。”可有二义，不可 不贞与？如是而后可贞也。地之承天，机不外见，而承 载发育，归于有成。非有贞固之德，含蓄持守，久而不 变，莫之能也。节妇之志诚恳矣，然使当时义气，决于 一死，则茕茕诸孤，将无所倚以为命，况望其艺学之 成就，誉闻之辉赫，家声之昌且大如此哉！此贞之德 不可无，而亦不易成也。且敬之在帅阃，方运筹效力， 期立功万里外。而矩又慎官守，勤民事，敷天子惠泽 于一方，文武之务各分其职，殆无负乎为人臣者，其 有得于含章可贞之教矣乎！予又闻公佩通书史，敦 行检，尝还遗金三百两，人称其义，而妇以节媲之，有《义节集》行于世。《诗》云：“刑于寡妻。”然则节妇之刑，固于 是在矩，予礼部所举士也，请予记铭堂之义，故溯其 所自出者言之。

寡妇赋　　　　　　　　　　何景明

予痛吾兄宦业未竟，抱志中逝；而孤嫂怀保遗孩，茕茕在疚。且训其长雅志自励，庶以不殄兄之义问矣。痛而更以喜作《寡妇赋》，以道其志焉。

“嗟伊人之伶俜兮，诉明昏以自伸。”言我被遗质之薄 躯兮，窃幼训之专真。遭盛年之昌运兮，尚君子之末 陈。侍巾带之雅惠兮，期毕齿而委身。奉周旋以逾纪 兮，羌中道以先夭。缅日月之恒逝兮，佩生平之末光。 衾《裯卷》以独处兮，潜幽宫以自防。弛膏铅之盛饰兮， 脱褂袆之文章。陈单帏以自蔽兮，荪荃莝以为香。纷 履綦之委弛兮，琴瑟偃而不张。修夜漫以靡旦兮，灼 寒膏而不明。像生存之极娱兮，心絓结而不释。忽颓 思而就枕兮，恍若君之我即。承邂逅于寤寐兮，托精 魂于遥夕。风飘飘以吹帏兮，起览视其何适。泪交颐 以横下兮，魂震荡而无抗。循周除以舒志兮，下兰室 与蕙房。望明星以抚楹兮，微月鉴而缀廊。秋风凛以 憯切兮，悲回风与降霜。痛蕙草之不敷兮，抚梧桐之 雕伤。感孤兽之离偶兮，耻单翼之无行。遂踯躅以反 室兮，心怛惋而若丧。“眺丘坟之嶕峣兮，陟山椒而惨 恻。极陇隧之修延兮，翳宿莽之蔓域。徙荒亭以即之 兮，眇神灵之莫得。攀下泉之不逮兮，隐哀号而拊臆。” 征受命之不祥兮，艾“愆尤于往轨。抱遗孤之茕茕兮， 指皎日以为矢。蹈未亡之微龄兮，敢遗君之盛美。苟 明忱之罔亏兮，岂速殒之可悔！”重曰：“幼蒙慈育，秉志 良兮。服事洁修，充君房兮。从子遨游，涉江湘兮。改辙 东国，逾河梁兮。思妃文鹓，永翱翔兮。何意中逵，失其 行兮。嗟维我仪，安可忘兮？潜身阃内，不下堂兮。女史 陈图，慕共姜兮。恪谌一志，矢弥长兮。”

集张节妇册叶文序　　　　　杨继盛

“成天下之事功易，立天下之节义难。”语节义之难者， 又莫难于妇人之所守。夫人固多事功懋峻赫炫照 耀一世者，然或出于遭际辏合，矫激骋术以济其所 为，斯固遇之至顺，凡有中人之才者，皆可能之裕如 也。至于当天下之至变，而能气如雷霆，立如山岳，虽 窘辱顿挫，生死利害交于前而不可少动，则非见足 以定，守足以确，力量足以担当负荷者鲜不仆矣。然 又出于一时义气激发所致，初无俟于持久操守之 难，使历之以终身，又未知不变否也。唯夫妇人之守 节，则抚而幼孤，振而先业，阴柔之身，百责所萃，其负 荷之难如此。内无所藉，外无所资，茕然独立，狼狈无 依，其植立之难如此。斯须检点之或“疏，则群议纷然 而起。凛凛焉戒惧避嫌之心，自少至老，一时不敢少 懈，则必有圣人之资、圣学之功者，始足以守之而不 渝。其操存之难又如此，则视丈夫之成事功、立节义 者，难易何如也？”是妇人之所守，不为天下之至难者 欤！临洮张妇王氏之守节，其艰苦万状，虽不可以尽 述，然观诸张子免溪之状，王子渼陂之传，许子少华 之表，则其负荷，其植立，其操存，又不为妇人之至难 者。欤其上而朝廷旌表之，下而诸君子歌咏叹赏之， 固足以彰激劝风俗之典，亦足以见良心不死之机 矣。然节义在妇人者，郡县俱有之；而节义在丈夫者， 天下固不多见。节义之难者，妇人尽之无少歉；而节 义之“易者，丈夫固反亏之”，岂非光岳气分，天地山川， 精粹之气不萃于男子，而尽萃于妇人之身乎？无亦 朝廷于忠义者之不奖，奸悖者之不诛，此天下之所 以无惧而无劝也乎？噫！古人之节义少损者，后之功 业足以赎之。今之人，不唯节义之扫地，又足以坏天 下之事。古之人，同于妇人者，已为可耻；今之人，其所 为所行，反妇人之不如。予于此重为感且愧矣。诸君 子其毋徒歌咏妇人也乎！

贞女论　　　　　　　　　　归有光

“女未嫁人而或为其夫死，又有终身不改适者，非礼 也。”夫女子未有以身许人之道也，未嫁而为其夫死， 且不改适者，是以身许人也。男女不相知名。婚姻之 礼，父母主之；父母不在，伯父世母主之；无伯父世母， 族之长者主之。男女无自相婚姻之礼，所以厚别嫌 而重廉耻之防也。女子在室，唯其父母为之许聘于 人也而已，无所与，纯乎女道而已矣。六礼既备，婿亲 御授绥，母送之门，共牢合卺，而后为夫妇。苟一礼不 备，婿不亲迎，无父母之命，女不自往也，犹为奔而已。 女未嫁而为其夫，死且不改适，是六礼不具，婿不亲 迎，无父母之命而奔者也，非礼也。阴阳配偶，天地之 大义也。天下未有生而无偶者，终身不适，是乖阴阳 之气，而伤天地之和也。《曾子问》曰：“婚礼既纳币，有吉 日，婿之父母死，则如之何？”孔子曰：“婿已葬，致命女氏 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丧，不得嗣为兄弟，使某致命’。”女 氏许诺，而不敢嫁也。弗敢嫁而许诺，固其可以嫁也。 婿免丧，女之父母使人请婿，弗取而后嫁之，礼也。夫婿有三年之丧，免丧而勿娶，则嫁之也。《曾子》曰：“女未 庙见而死，则如之何？”孔子曰：“不迁于祖，不祔于皇姑， 不杖，不菲，不次，归葬于女子氏之党，示未成妇也。”未 成妇，则不系于夫也。先王之礼，岂为其薄哉？幼从父 兄，嫁从夫。从夫则一听于夫，而父母之服为之降。从 父则一听于父，而义不及于夫。盖既嫁而夫妇之道 成，聘则父母之事而已。女子固不自知其身之为谁 属也，有廉耻之防焉。以此言之，女未嫁而不改适，为 其夫死者之无谓也。或曰：“以励世可也。”夫先王之礼， 不足以励世，必如是而后可以励世也乎？

陈氏三节祠碑　　　　　　　陈宗愈

予治南靖之三年，稔闻陈氏“三节”事，心甚壮之，欲修 其俎豆而躬祠焉。值庶政埤益，且费靡所出，用兹展 转于怀。今年冬，将上职事听殿最深念不肖之躯为 上守，百里尺寸，罔所报称。唯是人心风俗，枢于节义， 不敢不树之标。顾有节烈如陈氏二妇一女，而使之 祀典阙然，乡里歔欷，非所以慰人心、表闾巷、怿妥贞 “魂，广圣朝旌淑之化也。”爰核官地所赋，岁计入𫄸若 干，捐归陈氏，俾春秋挈牲以共祀事。而予从祀日，率 佐属与博士弟子诣观之，使酹奠祝爇无旷仪。复为 短歌三章，教陈子弟歌而吊之，嗣以为常。呜呼！万形 同萎，真我不死；三节英风烈概终古凛凛，谈之眉轩 而神王想其母子祖孙求仁取义，各得所欲，甘情满 意，含笑而游地下，宁知“百年只影，一旦同归”之可痛 哉！天地真性，至此乃见。彼身名懿烁，岂豫卜而俟耶？ 以彼巾帼抗节，流芳且莫翳之，况纡绅缨弁，附青云 而为士者乎？书之以勖观者。

沥陈祖节恳恩旌表疏　　　　何吾驺

臣高祖二十四岁早世，时高祖母陈氏，年仅二十三 岁，独生曾祖，年甫三岁，亲鲜期功，族多贪暴，于是刈 孤夺食者百计，屈高祖母节。而臣高祖母铁心石行， 矢死靡他，茹荼饭血，日夜抚孤，育之哀之，历久弥坚。 既而臣曾祖渐长，高祖母心渐舒，谓可幸无虑矣。娶 曾祖母锺氏甫一年，而曾祖暴殒。时曾祖母锺，仅胎 臣祖五月。族强谋继，杀嗣者被发斩衰，破扉踞屋，有 如狼虎。高祖母只身力御，抚妇拜奠，呼天之哀，行路 莫不痛心酸鼻。臣祖甫生，曾祖母旋背。高祖母内抚 危孙，外御族祸。族强利啖乳媪，以毒饼授臣祖，赖高 祖母察觉，得不死于药。又买贼劫杀，赖高祖母夜半 抱孙渡河，若有神物凭之，得不死于贼？岁租赀产，悉 为族恶抄夺，赖高祖母挺身讼于官，千哀万苦，历十 五年始复还。以衣且食，得不死于饥寒？高祖母每夜 挑灯和泪，课臣祖读书。臣祖年未弱冠，授廪饩学宫， 族憝计害愈狡。臣祖垂髫不经讼事，赖高祖母匍匐 法庭督学，臣为之堕泪，堂上下莫不叹息。事白，得不 死于刀笔？凡臣祖洊膺多难，始终得以保全者，皆高 祖母之力也。寻常节妇，皆有旌表之条，况鞠子已极 七哀，抚孙尤深百感。孤灯残烬，留两代几尽之脉，存 千百瓜分之业，从古忠臣义士，犹或难之，况臣高祖 母笄袆女流者哉？臣父生前，每叮咛三代孤危，高祖 母苦节状，未尝不流涕沾襟也。臣戊午上公车，臣母 谓臣曰：“若汝邀一第，得请旌，高祖母苦节胜于封章 及我。”臣挥涕应之，母亦泣下。臣中式日报至家，臣母 寄语臣曰：“吾幸尚健，得见汝为高祖母请旌典也。”臣 幸蒙覃恩，题封臣父母。今奉差册封，持节入豫章，礼 成，便道归省。臣母、臣母必先以是询臣，臣将何以仰 对母训。臣伏读《大明会典》一款，凡民间寡“妇三十岁 以前夫亡守志，五十岁以后不改者，许旌表门闾。”又 一款，“节妇但系风宪官核实到部，虽有病故者，亦准 旌表。”查见在万历四十八年，礼部进士施邦耀以祖 母苦节陈情，兼蒙旨下部行该地方官勘实，题请旌 表。其在前诸臣为祖母陈情，泉壤久瘗，既蒙圣恩，咸 已表扬。臣橐笔承明，侍从清切，皇上首推不匮之恩， 岂反遗咫尺宠光之下者乎？谨备沥臣高祖母“始终 苦节，屡经乡约父老呈举在案。伏乞敕下礼部转行 巡按御史查勘，如果臣言不谬，准与题覆，如例旌表。” 以见圣朝不负“苦节”之行，虽地下贞魂，终蒙褒异，而 乡里传闻，人生孤危抗节，及其子孙犹得以当日欷 歔酸苦之事，闻之朝廷，终无晦蚀。斯亦教孝教忠之 端，而为人子孙图报父祖之万一也。

顾节母传序　　　　　　　　马之德

男女之际，大欲存焉，情所不可抑，虽圣人弗禁，故凯 风不敢怨其母。《孟子》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两髦之 矢，岂可概责于匹妇哉！道污世降，颓纲日靡，骨肉聚 麀，起于冠冕。贤者痛惩之，矫枉过举，遂多失中。甚至 甫问名而称寡，未亲迎而哭夫，逆父母之命，往奔陌 路之丧，以身殉之，不知非礼。有司式表其闾，以为非 常之行，是亦未之察耳。若夫中行之道，固有自然之 真性，不在矜名而眩俗也。其所以之死靡他者，盖“公 不忘义，私不忘恩尔。慕义则知耻，怀恩则不贰”，是以 没齿无变。而近世所载，大抵出于矫枉过举者多，而吾乃重有感于节六顾君之德配夏孺人也。节六家 世浙产，为山阴望族，而一空萧然，箪瓢屡空。孺人节 口并食，以供堂上甘脆，俾舅姑忘其家贫，而节六亦 以此释内顾忧。节六既亡，孺人不忍弃其孤以死。霜 灯夜雨，黄口呜呜；石裂泉枯，丹心不灭。或讽之，则曰： “吾非好为自苦，但一举措间，恍若见亡人于左右。顾 盼之际，乃”�颜以为此，可乎？呜呼！此殆所谓“公不忘 义，私不忘恩”，而非以矜名眩俗者矣。子三祯，幼秉慈 训，事母至孝，及长，以孝义举为乡饮宾。孺人毕生勤 苦，不自暇逸，积累锱铢，手致富有，而所以戒警其子 孙，恒若一室屡空时也。其平生若无可纪，含章之美， 殆不可以迹求。予又将使惩贤者之过举，故乐而为 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