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学行典/第049卷 中华文库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理学汇编 第四十九卷 |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学行典
第四十九卷目录
性部总论三
性理大全〈气质之性〉
大学衍义〈天理人心之善〉
学行典第四十九卷
性部总论三
性理大全
《气质之性》
南轩张氏曰:“原性之理,无有不善,人物所同也。论性 之存乎气质,则人禀天地之精,五行之秀,固与禽兽 草木异。然就人之中,不无清浊厚薄之不同,而实亦 未尝不相近也。 学者须是变化气质,或偏于刚,或 偏于柔,必反之如禽兽,是其气质之偏,不能反也。人 若不知自反,则去本性日以远矣。若变化得过来,只 是本性所有,初未尝增添。故言性者须分别出气质 之性。” 问:“人之性,其气禀有清浊,何也?”曰:“二气迭运, 参差万端,而万物各正性命,夫岂物物而与之哉?气 禀之不同也。虽其气禀之不同,而其本莫不善,故人 贵于能反也。 太极无不善,故性亦无不善。人欲初 无体也。《传》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 也。直至物至知,知,好恶形焉,然后有流而为恶者,非 性所本有也。
或问:“自孟子言性善,而荀卿言性恶,扬雄言善恶混, 韩文公言三品,及至横渠、张子,分为天地之性,气质 之性,然后诸子之说始定。性善者,天地之性也,馀则 所谓气质者也。”然尝疑之,张子所谓气质之性,形而 后有,则天地之性,乃未受生以前天理之流行者,故 又以为极本穷源之性,又以为万物一源。如此则可 以谓之命,而不可以谓之性也。程子又有“人生而静 以上不容说”之语,又于《好学论》言性之本,而后言“形 既生矣”,则疑若天地之性,指命而言,命固善矣,于人 性果何预乎?勉斋黄氏曰:“程张之论,非此之谓也。盖 自其理而言之,不杂乎气质而为言,则是天地赋予 万物之本然者,而寓乎气质之中也。”故其言曰:“善反 之,则天地之性存焉。”盖谓天地之性未尝杂乎气质 之中也。其以天地为言,特指其纯粹至善,乃天地赋 予之本然也。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其所以有善恶 之不同,何也?”曰:气有偏正,则所受之理随而偏正;气 有昏明,则所受之理随而昏明。木之气盛则金之气 衰,故仁常多而义常“少;金之气盛则木之气衰,故义 常多而仁常少。若此者,气质之性有善恶也。”曰:“既言 气质之性有善恶,则不复有天地之性矣。子思子又 有未发之中,何也?”曰:“性固为气质所杂矣,然方其未 发也,此心湛然,物欲不生,则气虽偏而理自正,气虽 昏而理自明。气虽有赢乏,而理则无胜负。及其感物 而动,则或气动而理随之,或理动而气挟之,由是至 善之理听命于气,善恶由之而判矣。此未发之前,天 地之性,纯粹至善,而子思之所谓中也。”《记》曰:“人生而 静,天之性也。”程子曰:“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 具焉,则理固有寂;感而静则其本也动则有万变之 不同焉。”愚尝以是质之先师矣。答曰:“未发之前,气不 用事,所以有善而无恶。至哉!此言! 气有清浊,譬如 著此物蔽了,发不出。如柔弱之人,见义不为,为义之 意却在里面,只是发不出。如灯火使纸罩了,光依旧 在里面,只是发不出来;拆去了纸,便自是光。 天地 之闲,只是个阴阳五行,其理则为健顺五常,贯彻古 今,充塞宇宙。舍此之外,别无一”物,亦无一物不是此 理。以人心言之,未发则无不善,已发则善恶形焉。然 原其所以为恶者,亦自此理而发,非是别有个恶与 理不相干也。若别有个恶与理不相干,却是有性外 之物也。《易》以阴阳分君子小人,周子谓“性者刚柔善 恶。君子小人不同而不出于阴阳,善恶不同而不出 于刚柔。”盖天下未有性外之物也。人性本善,气质之 禀,一昏一明,一偏一正,故有善恶之不同。其明而正 者,则发无不善;昏而偏者,则发有善恶。然其所以为 恶者,亦自此理而发也,故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 然人性本善,若自一条直路而发,则无不善。故孟子 不但言性善,虽才与情,亦皆只谓之善。及其已发而 “有善有恶者,气禀不同耳。然其所以为恶者,亦自此 理而发,故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孟子》所谓‘莫非命也’”, 程子所谓“思虑动作皆天也”,张子所谓“‘莫非天也’,阳 明胜则德性用,阴浊胜则物欲行”,亦是此意。 “天命 之谓性”,是天分付与人底谓之性,“惟皇上帝降衷于 民”是也。所降之衷,何尝不善?此性本无“不善。”天将个 性与人,便夹了气与人。气裹这性,性才入气里面去, 便有善有恶,有清有浊,有偏有正。清浊偏正,虽气为之,然着他夹了,则性亦如此。譬如一泓之水,本清流 在沙石上去,其清自若;流在浊泥中去,这清底也浊 了,不可以浊底为不是水。
北溪陈氏曰:“天所命于人,以是理,本只善而无恶;故 人所受以为性,亦本善而无恶。孟子道性善,是专就 大本上说来,说得极亲切,只是不曾发出气禀一段, 所以启后世纷纷之论。盖人之所以有万殊不齐,只 缘气禀不同。这气只是阴阳五行之气。如阳性刚,阴 性柔,火性燥,水性润,金性寒,木性温,土性迟重,七者” 夹杂,便有参差不齐,所以人闲所值,便有许多般样。 然这气运来运去,自有个贞元之会。如历法算到本 数凑合,所谓“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时相似,圣人 便是禀得这贞元之会来。然天地闲参差不齐之时 多,贞元会合之时少。如一岁闲极寒极暑,阴晦之时 多;不寒不暑,光风霁月之时极少,最难得恰好时节, 人生多是值此不齐之气。如有一等人非常刚烈,是 值阳气多;有一等人极是软弱,是值阴气多;有人躁 暴忿厉,是又值阳气之恶者;有人狡谲奸险,此又值 阴气之恶者。有人性圆,一拨便转也。有一等极愚拗, 虽一句善言亦说不入,与禽兽无异,都是气禀如此。 阳气中有善恶,阴气中亦有善恶。如《通书》所谓刚善 刚恶,柔善柔恶之类,不是阴阳气本恶,只是分合转 移,齐不齐中,便自然成粹驳善恶耳。因气有驳粹,便 有贤愚。气虽不齐,而大本则一,虽下愚亦可变而为 善。然工夫最难,非百倍其功者不能。故子思曰:“人一 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虽愚必明, 虽柔“必强”,正为此耳。自孟子不说到气禀,所以荀子 便以性为恶,扬子便以性为善恶混。韩文公又以为 性有三品,都只是说得气。近世东坡苏氏,又以为性 未有善恶;五峰胡氏又以为性无善恶,都只含糊就 人与天相接处捉摸,说个性是天生自然底物,更不 曾说得性,端的指定是甚底物。直至二程,得濂溪先 生《太极图》发端,方始说得分明,极至更无去处。其言 曰:“性即理也,理则自尧舜至于涂人一也。”此语最是 简切端的。如孟子说善,善亦只是理,但不若指认“理” 字,下得较确定。胡氏看不彻,便谓善者只是赞叹之 辞,又误了。既是赞叹,便是那个是好物方赞叹,岂有 不好物而赞叹之邪?程子于本性之外又发出气禀 一段,方见得善恶所由来,故其言曰:“论性不论气不 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也。”盖只论大本而 不及气禀,则所论有欠阙未备。若只论气禀而不及 大本,便只说得粗底,而道理全然不明,千万世而下, 学者只得按他说,更不可改易。 气禀之说从何而 起?夫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惟上智与下愚不移。” 此正是说气质之性。子思子所谓三知三行,及所谓 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亦是说气质之性,但未分明指 出气质字为言耳。到二程子始分明指认,说出甚详 备。横渠因之,又立为定论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 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 焉。”气质之性,是以气禀言之;天地之性,是以大本言 之。其实天地之性,亦不离气质之中,只是就那气质 中分别出天地之性,不与相杂为言耳。 若就人品 类论,则上天所赋皆一般,而人随其所值,又各有清 浊之不齐。如圣人得气至清,所以合下便能生知;赋 质至粹,所以合下便能安行。大抵得气之清者,不隔 蔽那义理,便呈露昭著。如银盏中满贮清水自透见 盏底银花子,甚分明,若未尝有水。然贤人得清气多 而浊气少,清中微有些渣滓,止未便能昏蔽得他,所 以聪明也易开发。自大贤而下,或清浊相半,或清底 少,浊底多,昏蔽得厚了。如盏底银花子,看不见,欲见 得,须十分加澄治之功。若能力学,也解变化气质,转 昏为明。有一般人禀气清明,于理义上尽看得出,而 行为不笃,不能承载得道理,多杂诡谲去,是又赋质 不粹。此如井泉甚清,贮在银盏里面,亦透底清彻,但 泉脉从淤土恶木根中穿过来,味不纯甘,以之煮白 米则成赤饭,煎白水则成赤汤,煎茶则酸涩,是有恶 味夹杂了。又有一般人生下来,于世味一切简淡,所 谓“甚纯正”,但与说到道理处全发不来,是又赋质纯 粹,而禀气不清,此好《井泉》,脉味纯甘绝佳,而有泥土 混浊了,终不透莹。如温公“恭俭力行,笃信好古”,是甚 次第!正大资质,只缘少那至清之气,识见不高明,二 程屡将理义发他,一向偏执固滞,更发不上,甚为二 程所不满。又有一般人,甚好说道理,只是执拗自立 一家意见。是禀气清中,被一条戾气来冲拗了,如泉 出来,甚清,却被一条别水横冲破了,及或遭巉岩石 头横截,冲激不帖顺去,反成险恶之流。看来人生气 禀,是有多少般样,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不 可以一律齐。毕竟清明纯粹,恰好底,极为难得,所以 “圣贤少而愚不肖者多。”
灒室陈氏曰:“性者,人心所具之天理,以其禀赋之不 齐,故先儒分别出来,谓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仁义礼智者,义理之性也;知觉运动者,气质之性也。有 义理之性而无气质之性,则义理必无附着;有气质 之性而无义理之性,则无异于枯死之物。故有义理 以行乎血气之中,有血气以受义理之体,合虚与气 而性全。”孟子之时,诸子之言性,往往皆于气质上有 见,而遂指气质作性,但能知其形而下者耳。故孟子 答之,只就义理上说,以攻他未晓处。气质之性,诸子 方得于此,孟子所以不复言之;义理之性,诸子未通 于此,孟子所以反复详说之。程子之说,正恐后学死 执孟子义理之说,而遗失气质之性,故并二者而言 之,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程子之论 举其全,孟子之论所以矫诸子之偏,人能即程子之 言而达孟子之意,则其不同之意不辩而自明矣。 识气质之性,善恶方各有着落,不然则恶从何处生? 孟子专说义理之性,专说义理则恶无所归,是论性 不论气,孟子之说为未备,专说气禀,则善为无别。是 论气不论性,诸子之论,所以不明夫本也。程子兼气 质论性, 问:“目视耳听,此气质之性也。然视之所以 明,听之所以聪,抑气质之性邪?抑义理之性邪?”曰:“目 视耳听,物也;视明听聪,物之则也。”来问:“可施于物,则 不可施于言性。若言性,当云:‘好声好色,气质之性;正 声正色,义’”理之性。义理只在气质中,但外义理而独 徇气质,则非也。
西山真氏曰:“人之气质,有至善而不可移夺者,有善 少恶多而易于移夺者,有善多恶少而难于移夺者。” 又曰:“性之不能离乎气,犹水之不能离乎土也。性虽 不杂乎气,而气汨之则不能不恶矣;水虽不杂乎土, 而土汨之则不能不浊矣。然清者其先,而浊者其后 也。善者其先,而恶者其后也。先善者,本然之性也;后” 恶者,形而后有也。故所谓“善”者,超然于降衷之初;而 所谓“恶”者,杂出于有形之后。其非相对而并出也,昭 昭矣。
平岩叶氏曰:“论性之善,而不推其气禀之不同,则何 以有上智下愚之不移?故曰不备;论气质之异,而不 原其性之皆善,则是不达其本也,故曰不明。然性气 二者,元不相离,判而二之,则亦非矣。”
临川吴氏曰:“人得天地之气而成形,有此气即有此 理,所有之理谓之性。此理在天地,则元亨利贞是也; 其在人而为性,则仁义礼智是也。性即天理,岂有不 善?但人之生也,受气于父之时,既有或清或浊之不 同,成质于母之时,又有或美或恶之不同。气之极清, 质之极美者为上圣。盖此理在清气美质之中,本然” 之真,无所污坏,此尧舜之性所以为至善,而孟子之 道性善,所以必称尧舜以实之也。其气之至浊,质之 至恶者为下愚。上圣以下,下愚以上,或清或浊,或美 或恶,分数多寡,有万不同。惟其气浊而质恶,则理在 其中者,被其拘碍沦染,而非复其本然矣。此性之所 以不能皆善,而有万不同也。孟子道性善,是就气质 中挑出其本然之理而言,然不曾分别性之所以有 不善者,因气质之有浊恶而污坏其性也。故虽与告 子言,而终不足以解告子之惑。至今人读《孟子》,亦见 其未有以折倒告子,而使之心服也。盖孟子但论得 理之无不同,不曾论到气之有不同处,是其言之不 备也。不备者,谓但说得一边,不曾说得一边不完备 也。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此指孟子之言性而言也。 至若荀、扬,以性为恶,以性为善恶混,与夫世俗言人 性宽、性偏,性缓、性急,皆是指气质之不同者为性,而 不知气质中之理谓之性,此其见之不明也。“不明”者, 谓其不晓得性字,故曰论气不论性。不明,此指荀、扬 世俗之说性者言也。程子“性即理也”一语,正是针砭 世俗错认性字之非,所以为大有功。张子言:“形而后 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 君子有弗性者焉。”此言最分晓,而观者不能解其言, 反为所惑,将谓性有两种。盖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两 性字只是一般,非有两等性也,故曰“二之则”不是言 人之性本是得天地之理,因有人之形,则所得天地 之性,局在本人气质中,所谓形而后有气质之性也。 气质虽有不同,而本性之善则一。但气质不清不美 者,其本性不免有所污坏,故学者当用反之之功,反 之,如汤、武反之也。之反,谓反之于身而学焉,以至变 化其不清不美之气质,则天地之性浑然全备,具存 于气质之中,故曰“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气质之 用小,学问之功大。然学者气质可变,而不能污坏吾 天地本然之性,而吾性非复如前污坏于气质者矣。 故曰:“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 或问:“今世言人 性善,性恶,性缓,性急,性昏,性明,性刚,性柔者,何也?”曰: “此气质之性也。盖人之生也,天虽赋以是理,而人得 之以为仁义礼智之性,然其性也,实具于五藏,内之 所谓心者焉。故必赋以是气,而人得之以为五藏百 体之身,然后所谓性者有所寓也。是以人之生也,禀 气有厚薄,而形体运动有肥瘠强弱之殊;禀气有清浊,而材质知觉有愚智昏明之异。是则告子所谓‘生 之谓性’”,而朱子谓其指人之知觉运动为性者是也。 是性也,实气也。故张子谓:“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 焉。”程子亦谓:“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是气禀有然 也。斯岂天地本然之性云乎哉?若论天地本然之性, 则程子曰“性即理也。”斯言尽之。 天下之清莫如水, 先儒以水之清喻性之善。人无有不“善之性,则世无 有不清之水也。”然黄河之水,浑浑而流,以至于海,竟 莫能清者,何也?请循其初原者,水之初也。水原于天 而附于地,源之初出,曷尝不清也哉?出于岩石之地 者,莹然湛然,得以全其本然之清;出于泥尘之地者, 自其初出而混于其滓。则源虽清而流不能不浊矣。 非水之浊也,地则然也。人之性亦犹是。性,原于天而 附于人,局于气质之中。人之气质不同,犹地之岩石 泥尘有不同也。气质之明粹者,其性自如岩石之水 也;气质之昏驳者,性从而变泥尘之水也。水之浊于 泥尘者,由其地而源之所自则清也。故流虽浊而有 清之之道。河之水甚浊,贮之以器,投之以胶,则泥沈 于底“而其水可食。”甚浊固可使之清也,况其浊不如 河之甚者乎?世之学者,非惟无以清之,而又有以浊 之。性之污坏,其专系乎有生之初哉?有生之后,日随 所接而增其滋秽,外物之淈多于气质之滓者,奚翅 千万?不复其源之清而反益其流之浊,非其性之罪 也。虽然,源之清,天也;流之浊,人也。人者克则天者复, 亦在乎用力以清之者何如尔。
真德秀大学衍义
《天理人心之善》
《汤诰》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 惟后。”
臣按:成汤此言可谓知君师之职矣。盖天能与人以至善之性而不能使之全其性,能使人全其性者,君师之任也。汉儒以衷为善,臣谓“衷即中也,天之生民莫不各赋之以仁义礼智之德,浑然于中,无所偏倚,是所谓衷也。” 自天所降而言则谓之衷,自人所受而言则谓之性,非有二也。然天之降于人者初无智愚之闲,而人之受于天者,清浊纯驳,随其所禀有不同焉,必赖君师之作,顺其有常之性而开迪之。舜之徽五典,周之教六德六行,皆其事也。性本至善,因而教焉,是之谓顺。若其本恶而强教以善,则是逆之而非顺之也。观若之一言,则人性之善可知矣。猷者,道也,道即性也。以体而言则曰性,以用而言则曰道,其实一也。顺其性使安其道,非君不能。何谓安?父安于慈,子安于孝,知其自然而不可易,与当然而不容已,然后为安。成汤有天下之初,即以此自任,臣故曰:“可谓知君师之职矣。” 厥后“秉彝受中” 之言,相继而发,至于孔孟,性善之理益明,而开万世性学之源,则自成汤始。呜呼圣哉!
《诗·烝民》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臣按:《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道者理也,器者物也,精粗之辨固不同矣,然理未尝离乎物之中,知此则知有物有则之说矣。盖盈乎天地之闲者莫非物,而人亦物也,事亦物也,有此物则具此理,是所谓则也。以人言之,如目之视、耳之听物也,视之明、听之聪,乃则也,君臣、父子、夫妇、长幼物也,而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夫妇之别,长幼之序,乃则也。则者,准则之谓,一定而不可易也。古人谓规、矩、准、绳、衡为五则者,以其方、圆、平直、轻重皆天然一定之法故也。夫物之所以有是则者,天实为之,人但循其则耳。如视本明,视而不明,是失其则也;听本聪,听而不聪,是失其则也;君当仁,君而不“仁,是失其则也;臣当敬,臣而不敬,是失其则也。” 然此一事之则尔,若为人而不能全乎为人之理,是失其所以为人之则,而非人矣。彝而言秉,何也?浑然一理,具于吾心,不可移夺,若秉执然。惟其有此,故于美德无不知好者,仁义忠孝,所谓美德也。人无贤愚,莫不好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所谓恶德也。人无贤愚,莫不恶之。观乎此,则知性之善矣。当更合后章孟子之言观之。
《刘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
臣按:刘子之所谓“中” ,即成汤之所谓“衷” ,盖天地自然之理而人得之以生者,是所谓天命之性也。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臣按:程颐曰:“阴阳气也,所以阴阳者道也。” 朱熹亦曰:“阴阳迭运者气也” ,而其理则所谓道。盖阴阳二气流行于天地之闲,来往循环,终古不息,是孰使之然哉?理也。理之与气未尝相离,继继而出莫非至善,成之在人则曰性焉。理无不善,性岂有不善哉?性善之理至孟子而益明,然其源实出乎此。
《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臣按:“人之五常本于天之五行,五行运于天而人”
得之以为性,木仁,火礼,金义,水智,土信,各有攸本,故自昔言性者曰五常而已。熹乃益之以健顺,何邪?盖阳之性健,木火属焉,在人则为仁礼;阴之性顺,金水属焉,在人则为义智。而土则二气之冲和,信亦兼乎健顺。故周敦颐曰:“五行一阴阳也。” 阴阳不在五行之外,健顺亦岂在五常之外乎?
又按:子思言天命之性,即汤之所谓“降衷” ,其言“率性之道” 、修道之教,即汤之所谓“克绥厥猷惟后。” 前圣后贤更相发明如出一口。而朱熹之论性曰仁义礼智,其论道与教亦必曰仁义礼智,其视佛老之学以空寂为性,以虚无为道,管、商之徒以刑名功利为教者,孰真孰妄,孰是孰非,可不辨而明矣。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 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 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瞷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 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 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 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 ‘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臣按:性善之说,程、朱尽之,其曰“性即理也” ,乃自昔圣贤之所未言,万世言性之标准也。熹谓七篇之中无非此意者,如言仁义、言四端,盖其大者也,至于因齐王之爱牛而劝之以行王政,亦因其性善而引之当道也,以此推之,他可识矣。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 有不忍人之政。”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 下可运于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 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 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 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 “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 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 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 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 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 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 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臣按:朱熹四端之说盖先儒所未发,至论不忍人之心则曰“天地以生物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 ,至哉言矣。盖天地造化无他作为,惟以生物为事,观夫春夏秋冬,往古来今,生意流行,何尝一息闲断,天地之心于此可见,万物之生既从天地生意中出,故物物皆具此理,何况人为最灵,宜乎皆有不忍人之心也。然人有是心,而私欲闲断,故不能达之于用。惟圣人全体本心,私欲不杂,故有此仁心,便有此仁政,自然流出,更无壅遏。天下虽大运,以此仁而有馀矣。孟子恐人未能自信也,故指发见之真切者以觉悟之。夫孺子未有所知而将入于井,乍见之者无闲,贤愚皆有恻怛伤痛之心,方其此心骤发之时,非欲以此纳交,非欲以此干誉,又非以避不仁之名也。仓卒之闲,无安排,无矫饰,而天机自动,此所谓真心也。赋形为人,孰无此心?苟无此心,则无人矣。然所谓无者,岂其固然哉?私欲蔽塞而失其本真耳。孟子始言恻隐之心,至此乃兼羞恶辞让、是非而言者。盖仁为众善之长,有恻隐则三者从之矣,恻隐不存则三者亦何有哉?夫四肢,人所必有,四端亦然。而昧者不察,自谓不能,是贼其身,又谓吾君不能,是贼其君。贼犹“贼仁贼义” 之贼,言为祸害之深也。然仁义礼智,其分量甚大而端绪甚微,苟不推广其端,则何以充满其量?必也因其发见之微,随加展拓,使人欲无所障碍,而天理得以流行,犹始然之火,引之而煌煌,始达之泉,疏之而浩浩,仁义礼智,庶几充满其本然之量,而不可胜用矣。苟惟不然,天理方萌,人欲旋窒,是乍然者遽息,而方达者随堙,欲愈蔽而端愈微,虽有不忍人之心,必无不忍人之政矣。夫四端在人一也,“充之则足以保四海,不充则不足以事父母。是以帝王之治,光宅天下,丕冒海隅。而后之人主,或以天下之大而不能以悦其亲之心,或以迩声色,信谗邪,而至于黜其配,杀其子。同此四端也,充与不充而已耳。” 此章之要,在于识本心之正,加推广之功,至于保四海,则自然之效验也。四端之论,虽首倡于《孟子》,而条贯统纪,则至朱熹而大明、圣明,优柔玩索而力行之,则天下幸甚。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杯棬也,以仁性为仁义,犹 以杞柳为杯棬。”《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杯 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杯棬也?如将戕贼杞柳 而以为杯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 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臣按:《告子》之说,盖谓人性本无仁义,必用力而强。
为?若杞柳,本非杯棬,必矫揉而后就也。吁!何其昧于理之甚邪?夫仁义即性也,告子乃曰:“以人性为仁义” ,如此则性自性仁,义自仁义也。其可乎?夫以杞柳为杯棬,必斩伐之,屈折之,乃克有成。若人之为仁义,乃其性之固有。孩提之童,皆知爱亲即所谓仁;及其长也,皆知敬兄即所谓义,何勉强矫拂之有?使《告子》之言,行世之人必曰:“仁义” ,乃戕贼人之物,将畏惮而不肯为,是率天下而害仁义,其祸将不可胜计,此《孟子》所以不容不辩也。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 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 也。”《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 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 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 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 也。
臣按:《告子》杞柳之喻既为孟子所辟,则又小变其说而取喻于湍水,盖前说专指人性为恶,至是又谓可以为善、可以为恶而借水以明之,不知水之性未尝不就下,虽搏之过颡、激之在山,可暂违其本性而终不能使不复其本性也,人之为不善者固有之矣,然其所以然者往往为物欲所诱、利害所移而非其本然之性也。故虽甚愚无知之人,詈之以恶逆,斥之以盗贼,鲜不变色者。至于见赤子之入井,则莫不怵惕而救之。朱熹以为性本善,故顺之而无不善,本无恶,故反之而后为恶,非本无定体而可以无所不为也。斯言尽之矣。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 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 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 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 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孟子曰: ‘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 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 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 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 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 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 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 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臣按:公都子学于告子者也,故以性善为非,而设二者之说以辟《孟子》,孟子不与之辨,独以性之发见者言之,盖所谓性者,仁义、礼智而已,然未发之前无朕兆之可见,惟感物而动为恻隐、为羞恶、为恭敬、为是非,然后性之本可识。盖四者情也,而其本则性也,由其性之善故发而为情亦善,因情之善而性之善可知矣。夫善者性也,而能为善者,才也。性以体言,才以用言。才本可以为善,而不可以为恶,今乃至于为不善者,是岂才之罪哉?陷溺使然也。夫四者之心所以人人皆有者,由其具仁义礼智之性故也。“铄” 者,以火销金之名。火之销金,由外以至内也。性则我所固有,非自外来,独患夫人之弗思弗求尔。夫物有求而弗得者,在外故也。性则求其在我者,何不得之有?本然之才,初无限量,极天下之善,无不可为者。今乃善恶相去之远,由不能尽其才也。曰“思” ,曰“求” 而又曰“尽” ,此孟子教人用功之至要。《烝民》之诗,其说已见前章,合而观之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