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夫论/卷四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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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禄第十五
太古之时,烝黎初载,未有上下,而自顺序。天未事焉,君未设焉。后稍矫虔,或相陵虐,侵渔不止,为萌巨害。于是天命圣人,使司牧之,使不失性。四海蒙利,莫不被德。佥共奉戴,谓之天子。
故天之立君,非私此人也以役民,盖以诛暴除害利黎元也。是以人谋鬼谋,能者处之。诗云:“皇矣上帝,临下以赫,监观四方,求民之瘼。惟此二国,其政不获;惟此四国,爰究爰度。上帝指之,憎其式恶,乃眷西顾,此惟与度。”盖此言也,言夏殷二国之政不得,乃用奢夸廓大。上帝憎之,更求民之瘼,圣人与天下四国究度而使居之也。前招良人,疾奢夸廓,无纪极也。乃惟度法象,明著礼祑,为优宪艺,县之无穷。故传曰:“制礼,上物不过十二,天之道也。”是以先圣籍田有制,供神有度,奉己有节,礼贤有数。上下、大小、贵贱、亲疏,皆有等威,阶级衰杀,各足禄其爵位。公私达其等级,礼行德义。当此之时也,九州之内,合三千里尔,八百国。其班禄也,以上农为正,始于庶人在官者,禄足以代耕,盖食九人,诸侯下士亦然。中士倍下士,食十八人。上士倍中士,食三十六人。大夫倍之,食七十二人。小国之卿,二于大夫。次国之卿,三于大夫。大国之卿,四于大夫,食二百八十八人。君各什其卿,天子三公侯采视公侯,盖方百里。卿采视伯,方七十里。大夫视子男,方五十里。元士视附庸,方三十里。功成者封,是故官政专公,不虑私家;子弟事学,不于财利。闭门自守,不与民交争,而无饥寒之道,而不陷。臣养优而不隘,吏爱官而不贪,民安静而强力,此则太平之基立矣。
乃惟慎贡选,明必黜陟,官得其人,人任其职。钦若昊天,敬授民时。同我妇子,馌彼南亩。上务节礼,正身示下,下悦其政,各乐竭己,奉戴其上。是以天地交泰,阴阳和平。民无奸匿,机衡不倾,德气流布,而颂声作也。其后忽养贤而《鹿鸣》思,背宗族而《采蘩》怨,履亩税而《硕鼠》作,赋敛重译告通,班禄颇而倾甫赖,行人定而绵蛮讽。故遂耗乱衰弱,及周室微而五伯作,六国弊而暴秦兴,背义理而尚威力,灭典礼而行贪叨。重赋敛以厚己,强臣下以弱枝。文德不获封爵,列侯不获治民。是以贤者不能行礼以从道,品臣不能无枉以从利。君又骤赦以纵赋,民无耻而多盗窃,何者?咸气加而化上风,患害切而迫饥寒,此臧纥所以不能诘其盗者也。诗云:“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尔之教矣,民斯效矣。”是故先王将发号施令,谆谆如也,唯恐不中而道于邪。故作典以为民极,上下共之,无有私曲。三府制法,未闻赦彼有罪,狱货惟宝者也。是故明君临众,必以正轨,既无?有,务节礼而厚下,复德而崇化,使皆阜于养生,而竞于廉耻也。是以官长正而百姓化,邪心黜而奸匿绝,然后乃能协和气而致太平也。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国以民为本,君以臣为基,然后高能可崇也。马肥,然后远能可致也。人君不务此而欲致太平,此犹薄趾而望高墙,骥瘠而责远道,其不可得也必矣。
述赦第十六
凡治病者,必先知脉之虚实,气之所结,然后为之方,故疾可愈而寿可长也。为国者,必先知民之所苦,祸之所起,然后设之以禁,故奸可塞国可安矣。今日贼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数赦。赦赎数,则恶人昌而善人伤矣,奚以明之哉?曰:孝悌之家,修身慎行,不犯上禁,从生至死,无铢两罪。数有赦赎,未尝蒙恩,常反为祸。何者?正直之士之为吏也,不避强御,不辞上官,从事督察,方怀不快,而奸猾之党,又加诬言,皆知赦之不久,则且共横枉侵冤,诬奏罪法。令主上妄行刑辟,高至死徙,下乃沦冤,而彼冤之家,乃甫当乞鞠,告故以信直,亦无益于死亡矣。及隐逸行士,淑人君子,为谗佞利口所加诬覆冒。下土冤民,能至阙者,万无数人。其得省问者,不过百一,既对尚书,空遣去者,复十六七。虽蒙考覆,州郡转相顾望。留吾真事,春夏待秋冬,秋冬复涉春夏。如此行逢赦者,不可胜数。又谨慎之民,用天之道,分地之利,择莫犯土,谨身节用,积累纤微,以致小过。此言质良盖民,惟国之基也。
轻薄恶子,不道凶民,思彼奸邪,起作盗贼,以财色杀人父母,戮人之子,灭人之门,取人之贿。及贪残不轨,凶恶弊吏,掠杀不辜,侵冤小民。皆望圣帝当为诛恶治冤,以解蓄怨。反一门赦之,令恶人高会而夸诧,老盗服藏而过门,孝子见仇而不得讨,亡主见物而不得取,痛莫甚焉。故将赦而先暴寒者,以且多冤结悲恨之人也。
夫养稊稗者伤禾稼,惠奸宄者贼良民。《书》曰:“文王作罚,刑兹无赦。”是故先王之制刑法也,非好伤人肌肤,断人寿命者也;乃以威奸惩恶,除民害也。天下本以民不能相治,故为立王者以统治之。天下在于奉天威命,共行赏罚。故经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天罚有罪,五刑五用。”诗刺“彼宜有罪,汝反脱之”。古者,唯始受命之君,承大乱之极,被前王之恶,其民乃并为敌仇,罔不寇贼,消义奸宄夺攘,以革命受祚,为之父母,故得一赦,继体以下则无违焉。何者?人君配干而仁,顺育万物以成大功,非得以养奸活罪为仁,放纵天贼为贤也。
今夫性恶之人,居家不孝悌,出入不恭敬,轻薄慢傲,凶悍无辨,明以威侮侵利为行,以贼残酷虚为贤,故数陷王法者。此乃民之贼,下愚极恶之人也。虽脱桎梏而出囹圄,终无改悔之心。自诗以羸敖头,出狱踧踖,复犯法者何不然?洛阳至有主谐合杀人者,谓之会任之家。受人十万,谢客数千,又重馈部吏,吏兴通奸,利入深重,幡党盘牙,请至贵戚宠臣。说听于上,谒行于下,是故虽严令尹终不能破攘断绝,何者?凡敢为大奸者,材必有过于众而能自媚于上者也。多散苟得之财,奉以谄谀之辞,以转相驱,非有第五公之廉直,孰能不为顾。今案洛阳主杀人者,高至数十,下至四五,身不死则杀不止,皆以数赦之所致也。由此观之,大恶之资,终不可化。虽岁适劝奸耳,惑之三辰有候,天气当赦,故人主顺之而施德焉,未必杀也。
王者至贵,与天通精,心有所想,意有所虑,未发声色,天为变移。或若休咎庶征,月之从星,此乃宜有是事。故见瑞异,或戒人主,若忽不察,是乃己所感致,而反以为天意欲然,非直也。俗人又曰:“先世欲赦,常先遣马,分行市里,听于路隅,咸云当赦,以知天之教也,乃因施德。”若使此言也而信,则殆过矣。夫民之性,固好意度者也。见久阴则称将水,见久阳则称将旱,见小贵则言将饥,见小贱则言将穰,然或信或否。由此观之,民之所言,未必天下,前世赎赦稀疏,民无觊觎。近时以来,赦赎稠数,故每春夏,辄望复赦。或抱罪之家,侥幸蒙恩,故宣此言,以自悦喜。诚令仁君闻此,以为天教而辄从之,误莫甚焉。论者多曰:“久不赦则奸宄炽而吏不制,故赦赎以解之。”此乃招乱之本原,不察祸福之所生者之言也。
凡民所以轻为盗贼,吏之所以易作奸匿者,以赦赎数而有侥望也。若使犯罪之人,终身被命,得而必刑,则计奸之谋破而虑恶之心绝矣。夫良赎可,孺子可令妲,中庸之人,可弘而下。故其谚曰:“一岁载赦,奴儿噫嗟。”言王诛不行,则痛瘀之子皆轻犯,况狡乎?若诚思畏盗贼多而奸不胜故赦,则是为国为奸冗报也。夫天道赏善而刑淫,天工人其代之。故凡立王者,将以诛邪恶而养正善,而以逞邪恶逆妄莫甚焉。且夫国无常治,又无常乱。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法无常行,法无常弛。君敬法则法行,君慢法则法弛。昔孝明帝时,制举茂才,过阙谢恩,赐食事讫,问何异闻。对曰:“巫有剧贼九人,刺史数以窃郡,讫不能得。”帝曰:“汝非部南郡从事邪?”对曰:“是。”帝乃振怒,曰:“贼发部中而不能擒,然材何以为茂?” 捶数百,便免官,而切让州郡,十日之间,贼即伏诛。由此观之,擒灭盗贼,在于明法,不在数赦。
今不显行赏罚以明善恶,严督牧守以擒奸猾,而反数赦以劝之其文常曰:“谋反大逆不道诸犯,不当得赦,皆除之,将与士大夫洒心更始。”岁岁洒之,然未尝见奸人冗吏,有肯变心悔服称诏者也。有司奏事,又俗以赦前之微过,妨今日之显举。然则改往修来,更始之诏亦不信也。诗讥“君子屡盟,乱是用长”,故不若希其令,必其言,若良不能子无赦者,罕之为愈。令世岁老古时一赦,则奸宄之减十八九,可胜必也。
昔大司马吴汉老病将卒,世祖问以遗戒。对曰:“臣愚不智,不足以知治,慎无赦而已矣。”夫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人之情皆见乎辞。故诸言不当赦者,非修身修行,则必忧哀谨慎,而嫉毒奸恶者也。诸利数赦者,非不达赦务,则交内怀隐忧,有愿为者也。人君之发令也,必咨于群臣。群臣之奸邪者,固必伏罪,虽正直吏犹有公过。自非鬻拳、李离,孰肯刑身以正国?然则是皆接私计以论公政也。兴瓜议裘,无时焉可。传曰:“民之多幸,国之不幸也。”夫有罪而备辜,冤结而信理,此天之正也,而王之法也。故曰:“无纵诡随,以谨无良。”若枉善人,以惠奸恶,此谓敛怨以为德。先帝制法,论衷刺刀者,何则?以其怀奸恶之心,有杀害之意也。圣主有子爱之情,而是有杀害之意,故诛之,况成罪乎?《尚书·康诰》:“王曰:於戏,封,敬明乃罚。人有小罪匪省,乃惟终自作不典戒尔,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杀。”言恐人有罪虽小,然非以过差为之也,乃欲终身行之。故虽小不可不杀也,何则?是本顽凶思恶而为之者也。乃有大罪匪终乃惟省哉,适尔,既道极厥罪,时亦不可杀。言杀人虽有大罪,非欲以终身为恶,乃过误尔,是不杀也。若此者,虽曰赦之,可也。金作赎刑,赦作宥罪,皆谓良人吉士。时有过误,不幸陷离者尔。先王议谳狱以制,原情论意,以救善人,非欲令兼纵恶逆以伤人也。是故周官差八议之辟,此先王所以整万民而致时雍也。《易》故观民设教,变通移时之义,今日救世,莫乎此意。
三式第十七
高祖定汉,与群臣约。自非刘氏不得王,非有武功不得侯。孝文皇帝始封外祖,因为典式,行之至今。孝武皇帝封爵丞相,以褒有德,后亦承之,建武乃绝。传记所载,稷、卨、伯夷、皋陶、伯翳,日受封土。周宣王时,辅相大臣,以德佐治,亦获有国。故尹吉甫作《封》《颂》二篇,其诗曰:“亹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谢,南国于是式。”又曰:“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此言申伯、山甫文德致升平,而王封以乐土,赐以盛服也。《易》曰: “鼎折足,覆公𫗧,其刑渥凶。”此言公不胜任,则有渥刑也。是故,三公在三载之后,宜明考绩黜刺,简练其材。其有稷、卨、伯夷、申伯、仲山甫致治之效者,封以列侯,令受南土八蛮之赐。其尸禄素餐,无进治之效,无忠善之言者,使从渥刑。是则所谓明德慎罚,而简练能否之术也。诚如此,则三公竞思其职而百寮争竭其忠矣。
先王之制,继体立诸侯,以象贤也。子孙虽有食旧德之义,然封疆立国,不为诸侯;张官置吏,不为大夫。必有功于民,乃得保位。故有考绩黜刺,九锡三削之义。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由此观之,未有得以无功而禄者也。当今列侯,率皆袭先人之爵,因祖考之位,其身无功于汉,无德于民,专国南面,卧食重禄,下殚百姓,富有国家,此素餐之甚者也。孝武皇帝患其如此,乃令酎金以黜之,而益多怨。今列侯或有德宜子民,而道不得施。或有凶顽丑,不宜有国,而恶不上闻。且人情莫不以己为贤而效其能者。周公之戒,不使大臣怨乎不以。诗云:“驾彼四牡,四牡项领。”令列侯年卅以来,宜皆试补长吏墨绶以上。关内侯补黄绶,以信其志,以旌其能。其有韩侯,邵虎之德,上有功于天下,下有益于百姓,则稍迁位益土,以彰有德。其怀奸藏恶尤无状者,削土夺国,以明好恶。
且夫列侯皆剖符受策,国大臣也。虽身在外,而心在王室。宜助聪明与智贤愚,以佐天子,何得坐作奢僭,骄育负责,欺枉小民,淫恣酒色,职为乱阶,以伤风化而已乎?诏书横选,犹乃特进,而不令列侯举。此于主德大洽,列侯大达,非执术督责,总览独断御下方也。今虽未使典始治民,然有横选,当循王制,皆使贡士不宜阙也。是诚封三公以旌积德,诚列侯以除素餐。上合建侯之义,下合黜刺之法。贤材任职,则上下蒙福,素餐委国,位无凶人。诚如此,则诸侯必内思刺行而助国矣。今则不然,有功不赏,无德不削,甚非劝善惩恶,诱进忠贤,移风易俗之法术也。
昔先王抚世,选练明德,以统理民。建正封不过百,取法于震,以为贤人聪明不是过也。又欲德能优而所治纤,则职修理而民被泽矣。今之守相,制地千里,威权势力,盛于列侯,材明德义,未必过古,而所治逾百里,此所治多荒乱也。是故守相不可不审也。昔宣皇帝兴于民间,深知之,故常叹曰:“万民所以安田里,无忧患者,政平讼治也。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于是明选守相,其初除者必躬见之,观其志趣,以昭其能,明察其治,重其刑赏。奸宄减少户口增息者,赏赐金帛,爵至封侯。其耗乱无状者,皆衔刀沥血于市。赏重而信,罚痛而必,群臣畏劝,竞思其职,故能致治安而世升平,降凤皇而来麒麟。天人悦喜,符瑞并臻,功德茂盛,立为中宗。由此观之,牧守大臣者,诚盛衰之本原也,不可不选练也;法令赏罚者,诚治乱之枢机也,不可不严行也。
昔仲尼有言:“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今者,刺史守相,率多怠慢,违背法律,废忽诏令,专情务利,不恤公事,细民冤结,无所控告。下土边远,能诣阙者,万无数人,其得省治,不能百一,郡县负其如此也。故至敢延期,民日往上书,此皆太宽之所致也。噬嗑之卦,下动上明,其象曰:“先王以明罚敕法。”夫积怠之俗,赏不隆则善不劝,罚不重则恶不惩。故凡欲变风改俗者,其行赏罚者也。必使足惊心破胆,民乃易视。圣主诚肯明察群臣,竭精称职,有功效者,无爱金帛封侯之费;其怀奸藏恶,别无状者,图𫄨锧钺之决。然则良臣如王成、黄霸、龚遂、邵信臣之徒,可比郡而得也,神明瑞应可期年而致也。
爱日第十八
国之所以为国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为民者,以有谷也;谷之所以丰殖者,以有人功也;功之所以能逮者,以日力也。治国之日舒以长,故其民间暇而力有馀;乱国之日促以短,故其民困务而力不足。所谓治国之日舒以长者,非谒羲和而令安行也,又非能增分度而益漏刻也。乃君明察而百官治,下循正而得其所,则民安静而力有馀,故视日长也。所谓乱国之日促以短者,非谒羲和而令疾驱也,又非能减分度而损漏刻也。乃君不明,则百官乱而奸宄兴,法令鬻而役赋繁,则希民困于吏政,仕者穷于典礼,冤民就狱乃得直,烈士交私乃见保。奸臣肆心于上,乱化流行于下。君子载质而车驰,细民怀财而趋走,故视日短也。
诗云:“王事靡盬,不遑将父。”言在古闲暇而得行孝,今迫促不得养也。孔子称庶则富之,既富则教之。是礼义生于富足,盗窃起于贫穷。富贵生于宽暇,贫穷起于无日。圣人深知力者乃民之本也,而国之基,故务省役而为民爱日。是以尧敕羲和,钦若昊天,敬授民时。邵伯讼不忍烦民,听断棠下,能兴时雍,而致刑错。今则不然,万官挠民,令长自炫,百姓废桑而趋府庭者,非朝晡不得通,非意气不得见。讼不讼辄连月日,举室释作,以相瞻视,辞人之家,辄请邻里,应对送饷,比事讫,竟亡一岁功,则天下独有受其饥者矣。而品人俗士之司典者,曾不觉也。郡县既加冤枉,州司不治,今破家活,远诣公府。公府不能昭察真伪,则但欲罢之以久困之资。故猥说一科令,此注百日,乃为移书。其不满百日,辄更造数,甚违邵伯讼棠之义。此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虽多亦奚以为者也。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从此观之,中材以上,皆议曲直之辩,刑法之理可。乡亭部吏足以断决,使无怨言,然所以不者,盖有故焉。传曰:“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夫直者贞正而不挠志,无恩于吏。怨家务主者,结以货财,故乡亭与之,为排直家,后反复时,吏坐之,故共枉之于庭。以羸民与豪吏讼,其势不如也。是故县与部并,后有反复,长吏坐之,故举县排之于郡,以一人与一县讼,其势不如也。故郡与县并,后有反复,太守坐之,故举郡排之于州,以一人与郡讼,势不如也。故州与郡并,而不肯治,故乃远诣公府尔。公府不能察,而苟欲以钱刀课之,则贫弱少货者,终无已旷旬满祈。豪富饶钱者,取客使往,可盈千日,非徒百也。治讼若此为务,助豪猾而镇贫弱也,何冤之能治?非独乡部辞讼也。武官断狱,亦皆始见枉于小吏,终重冤于大臣。怨故未仇,辄逢赦令,不得复治。正士怀冤结而不得信,猾吏崇奸宄而不痛坐。郡县所以易侵小民,而天下所以多饥穷也。
于上天感动,降灾伤谷,但以人功见事言之,今自三府以下,至于县道乡亭,及从事督邮,有典之司,民废农桑而守之辞讼告诉,及以官事应对吏者,一人之日废十万人,人复下计之,一人有事,二人获饷,是为日三十万人离其业也。以中农率之,则是岁三百万口受其饥也。然则盗贼何从消,太平何从作?孝明皇帝尝问:“今旦何得无上书者?”左右对曰:“反支故。”帝曰:“民既废农,远来诣阙,而复使避反支,是则又夺其日而冤之也。”乃敕公车受章,无避反支。上明圣主为民爱日如此,而有司轻夺民时如彼,盖所谓有君无臣,有主无佐,元首聪明,股肱怠惰者也。诗曰:“国既卒斩,何用不监。”伤三公居人尊位,食人重禄,而曾不肯察民之尽瘁也。孔子病夫“未之得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者。今公卿始起州郡而致宰相,此其聪明智虑,未必暗也,患其苟先私计而后公义尔。诗云:“莫肯念乱,谁无父母。”今民力不暇,谷何以生?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嗟哉!可无思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