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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金石类

东汉碑文起六朝、唐朝割裂之渐

东汉碑文起后人文字割裂之渐。尹宙碑“君,东平相之玄”,玄者,玄孙也;“会稽太守之曾”,曾者,曾孙也:省二孙字。韩敕修孔子庙碑“霜月之灵,皇极之日”,当是九月五日也。唐君颂曰“五六六七,训道若神”,是用曾点“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也。棠邑费凤碑“菲五五”者,言居丧菲食二十五月也;樊敏碑“遭离母忧,五五断仁”,亦即此义。孔彪碑“可以托六”,则歇后语,非只算博士矣。此后作文者,梁元帝《法宝联璧序》云“相兼二八,将兼四七”,唐马总《郓州刺史厅记》“与二侔大,与三并耀”,《风俗通》“道以三兴,德以五感”,萧子荣《日出东南隅》云“三六前年暮,四五今年朝”,李翊夫人碑“寿十二兮九九期”,韩昌黎《送穷文》“满十去五,在七除二”,白香山《祭李侍郎文》“三心六眼,同一泫然”,皆滥觞于此。班孟坚《幽通赋》“妣聆呱而劾石,许相理而鞠条”,王逸《九思赋》“管束缚兮桎梏,百贸易兮传鬻”,皆割裂古人姓名。韩文公《乌氏庙碑》有“从虞捺禄”、“走可突干”等语。禄者,禄山也;可者,可汗也:亦是效尤之病。曹成王碑连用嘬、剜、鞣、、掀、撇、掇、䇲等字,方密之以为捃为训。

碑志子妇

古碑志女、志婿,不志子妇,惟元欧阳玄撰《参知政事许有王碑》,并志子妇。

碑牒子孙男妇次第于左

余尝苦志人子女婿宦太繁,阅《金石志》见宗悫《母夫人墓志》末云:“谨牒子孙男女次第名位婚宦如左。”殊觉简便,可为后法。北魏《故怀令李君墓志》亦于铭词之后,别书妻息外家官位年齿。

周夫人墓志题上不称夫配

志称“夫人义兴人也,汉真将军勃之苗裔,晋辅国大将军处之孙,皇明通之女,适为大原王府君静信之妻”,乃题上仅称《唐故义兴周夫人墓志》,而王府君不书,是又一例也。

孟夫人墓志题上不称夫人

志称“孟夫人姓孟,字敬训,清河人也”,而题上只书《魏代扬州长史,南梁郡太守、宜阳子司马景和妻墓志》而已,何古人之质朴乃尔!志称“中散大夫之幼女、陈郡府君之季妹”,而父兄之名不书,何古人之疏略乃尔!

碑阴无字

汉碑阴常有无字者,上刻一禽若凤,其下则麟也,中有牛首衔环,两旁六玉,右瑁圭璧,左琮璜璋。碑阴舍字立象,以补碑所未尽。或凿一圆穴于首,以存丽牲纤柩之古式。

先载镂石之人后载大义主

北魏《贾士行德政碑》,宋时出于庖下。石曼卿爱其字,谓为褚河南所宗法。碑前五行总序,先载镂石之人数名,并即作文颂襄事者六行,始入正传。此亦金石文字中之变例也。末一行称大义主三四人,又于门生故吏之外,别创一格。

七十二座蛟龙碑

龙门之山,伊阙之内,石刻佛像最多,皆有姓名与造像年月,俱北朝人为君亲祈祷之意愚而渎者也,字亦丑劣不足观。惟杨大眼以名将题名,为世所重。其他碑中略有文词者,碑首两侧俱雕蛟龙之形,明季犹存七十二座,故相传为七十二座蛟龙碑。余收藏大业、开皇、长安、武平、景明、孝昌等年号石像记,仅二十馀种。

周孝侯碑与史互异

《晋书》周处讨齐万年,军败无援,力战而死。潘岳有“身膏齐斧”之诗,是被杀也。《通鉴》因之,亦无异词。余购得周孝侯碑,陆机撰文,王羲之书,称“元康九年,因疾增加,奄捐馆舍,春秋六十有二。天子以大臣之葬,师傅之礼,亲临殡壤,给其母医药酒米”云云,与史大异。碑又载将讨齐万年,吟诗曰: “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终。”诗、字俱不佳,必是后人伪作,然亦无明证也。

百石卒史误为百户史卒

《汉书•儒林传》“郡国置五经百石卒史”,臣瓒以为“卒史秩百石者”。杜佑《通典》误为“百户史卒”,今卒史碑误为百户碑矣。《黄霸传》称“左冯翊二百石卒史”,盖禄之多寡不同也。

先灵

王稚子碑称“汉故先灵侍御史”,先灵之称亦奇。

汉碑太滥

汉碑太滥,宜有晋人之禁。如胡广、陈实各有三碑,袁满年十五,胡根年七岁,各有一碑,已属不伦。逢同碑年才十二,乃有门生孙理、王升等十有三人。

碑铭用韵之奇

颜鲁公作《浯溪颂》,四字一句,一句一韵,仿《毛诗》也;作《子仪家庙碑铭》,词两句一韵,至四句一束,第五句别用十二侵韵到底,不知何仿。欧阳圭齐作《许鲁公碑铭》,一句用东韵,一句用江韵,亦奇。雁门田颖作《张府君墓铭》,铭前文云:“呜呼!谁免荣枯?适睹全盛,今已沦殂。”又曰:“梁木折,太山颓,三子肠断,二女情摧。”是文中用韵也。但称张公字希古,而不书其名,亦金石中之一例。

柳敏碑铭通韵之宽

柳敏哀词用韵者八,而兼有今之冬、江、阳、庚、青,盖本《史记•龟䇲传》之例,后人谓江、阳必不可通者,误也。柳君卒于本初元年,后二十三年同岁生赵台来作县令,念旧特立此石,想见古人友谊。

韩仲良碑

余得一碑,为王行满所书,字迹并未剥落,而独于书姓名处有斧斤斫削之形,漫不可考;幸有“祖褒仕于魏周”云云,得知其祖为韩褒。《后周书》有传,云“褒卒,子继伯嗣爵”,《宰相世系表》云“绍字继伯”是也。因绍考之,方知为高宗相韩瑗之父仲良之碑。仲良《唐书》无传,惟《瑗传》前云:“父仲良,武德初与定律令,终刑部尚书、秦州都督府长史、颍川县公。”后瑗争王皇后之废,许敬宗等诬以不道,至于削爵籍家,子孙流窜,所以碑亦斫削其姓名,是不可不为之详考而发明之也。

神道碑多讳

程琳欲买张逊之宅,使张逊乳母入宫见太后,用御宝许售而后买之,卒以致败。欧公碑中讳而不言,琳献《武后临朝图》亦不载也。

崔莺莺碑

相传崔莺莺碑即郑府君碑,在河南荥阳县治中。文秦贯撰,称“府君讳恒,字伯常,夫人博陵崔氏,年七十六,以大中十二年二月合祔于先茔之侧。女一人,适范阳卢损之子。子六:长顼,次佩,次瑾,次玘,次璩,次完”。顾宁人谓“据此足辨《会真记》之诬”。又《容台集》云“女适卢损,字行甫”,非损之子也。

以国号为字

《梁师亮墓志》“君字永徽”,永徽,唐高宗年号也,古人绝无避忌,犹之袁绍字“本初”,本初,汉质帝年号也。

夏承碑有三本

汉夏承碑在永年县漳州书院二门外,凡有三本:赵明诚《金石录》云“元祐间治河得于土中”者,一本也;《金薤琳琅》云“江阴徐公扩得旧刻,双钩其字以惠余,旧缺字四十五,而此独完好,以勤约二字为绍字”者,二本也;嘉靖间郡守唐曜取摹本临石,置亭中,又一本也。余旻曰:“《金石文字记》云‘夏承碑旧在广平府永年县漳州书院’者,即唐曜所刻也。”

古无格式忌讳

鲁峻碑“事帝则忠”,帝字平写,唐中岳嵩阳寺碑“皇帝”、“太后”不跳行,不空阙。余因而类推之,《尚书》“三后协心”,臣亦称后。《左氏》“季武子追而与之玺书”,大夫亦称玺书。《列子》“季梁大渐”,士病亦称大渐。《缁衣》称“叶公之顾命”,《少牢馈食礼》尸祝曰“受禄于天,眉寿万年”。《汉书•韦玄成传》使家丞称大行,以玄成为后。《楼护传》称“将军至尊”。曹操祭乔玄称“乃心陵墓”。《史记》“临邛令日往朝相如”。《后汉书》“任延临龙邱苌之丧,三日不朝”。《刘宠传》“山谷鄙生,不识郡朝”。光武诏邓禹曰“司徒尧也”,以尧称其臣。黾错父谓错曰“吾不忍见公及祸”,以公称其子。颜延之避颜竣之卤簿,以卤簿称其子。《霍光传》“鸱鸣殿上”,《黄霸传》“长史一辈先下殿”,《张敞传》“孝子贞夫先上殿”,皆人臣之殿也。郑朋奏记于萧望之,田鼢奏狗马以百数,桓谭奏书于董贤,庞参奏书于邓隲,皆属下之奏也。樊哙见淮阴侯称臣,樊於期见荆轲称臣。《史记》、《汉书》诸王世子称太子,王夫人称后。《丙吉》、《赵广汉传》教令称敕。《马援传》、《李固传》属吏呼万岁,潘岳《闲居赋》亦云“称万寿以献觞”。其实“万岁”二字始见于《吕氏春秋》之宋康王、《国策》之孟尝君,非至汉武之嵩呼而始有此称也。《新序》梁君出狱,闻公孙袭之言,援其手上车入庙,自呼“万岁”,则又万岁之自呼者也。张咏在益州,军人欲拥立之,忽呼“万岁”,咏下车,北面亦呼“万岁”,此又以呼万岁作权变者也。夏侯湛曰“我王母登遐”。晋武诏曰“山太常尚居谅阴”。孙绰序云“敢冒谅暗之讥”。孔宙碑有“禹汤罪己”之词。郭辅妻碑有“娥娥三妃,行追太姒”之语。济阳太守碑曰“吕君宰政,垂拱无为”。槁长碑曰“无为而治,荡荡有功”。郑固以曹掾事郡将而曰“犯颜謇谔,造膝诡词”。武都以太守作颂而曰“赫赫明后,克长克君”。咸阳碑以功曹送别而曰“君臣流涕”。皆古人绝无避忌之证。然《汉书•王子侯表》见利侯刘钉,坐遗淮南王书称“臣”而诛。吴良却临淄太守之觞,以掾五望称“万岁”而嗬之。韩棱议迎大将军窦宪之礼曰“人臣无称万岁之制”。盖立法渐严,可以观世变矣。

文不入墓者宜用表碣

古人之铭,庙与墓兼用之,而志则专用之于幽室。南丰所寄欧阳舍人书,乃谢其撰先大夫墓碑铭而作,碑铭非幽室所用,故其书虽尝因铭及志,而所云“或纳于庙,或存于墓”者,固不论志而但论铭也。卫孔悝之《鼎铭》、晋魏颗之《景锺铭》,铭之于彝器;韩文公之《乌氏庙碑铭》、《袁氏先庙碑》,颜鲁公之《家庙碑》,铭之于碑石:是皆所以纳于庙者也,于墓志无与。其存于墓者,埋诸圹中则有若葬铭、埋文、墓志铭、砖文、坟记、圹记之属,立诸神道则有若墓表、碑文、墓碣铭、神道碑、阡表之属,其名两不相假,未有墓志而立石圹外者也。惟《南史•裴子野传》载一事,此当时藩王破常例,重叠为之耳,(《传》云:子野之葬,湘东王为墓志铭,陈于藏内;邵陵王又立墓志,堙于羡道。)非其正也。故碑碣与表葬后可刊,而志铭必先期而作。其有葬期迫而不及攻石者,则书石以志;既葬,刊文即不复追纳之于圹,若昌黎志李元宾墓之类是也。其立石在祠堂若丙舍,盖亦有之。若所作墓铭距葬时实远,幽室不得用其文,但宜施于表碣,显刻墓前,不当名之为志,刊藏丙舍。唐之葬令:凡五品以上为碑,龟趺螭首;降五品为碣,方趺圆首。是碑与碣异制也。明制三品以上神道碣,四品以下墓表,黄黎洲谓“自有墓表,更无墓碣”,知墓表亦方趺而圆首,是碣与表同制也。隋唐人之命碑、碣、表多称其实,后世或有碑其碣而碣其表者。然考本朝律,处士不禁其用表,碑与碣惟品官得立,与唐令不殊。则刊石故有定制,而名号亦不得僭乱。碣身高广之度,古碣高四尺,《会典》所载“圆首碑七品以下用”者,高五尺五寸,阔二尺二寸。雍正元年定五品以上用碑,龟趺螭首;六品以下用碣,方趺圆首,与唐制同。

碑有四品孙、五品孙之称

唐泽王府主簿梁府君并夫人唐氏墓志末云:“四品孙义阳朱宾撰文,五品孙荥阳郑庄书。”其云四品孙、五品孙者,《唐书•选举志》三品以上荫曾孙,五品以上荫孙,孙降子一等。此朱、郑二人法尝荫叙而尚未得官,故以四品孙、五品孙署衔,他碑所未有也。

碑题书官位则文中不书

司马元兴碑标题云:《魏故宁朔将军、固州镇将、镇东将军、渔阳太守、宜阳子司马元兴墓志铭》,文中但序事,绝无一言再及其官位者,以题已备着之也。此金石中之一例也。

墓志详书则神道碑从简

李程撰太尉李光颜碑文甚简,其序云:“相国晋公书公盛绩,永志元堂,琬之词,传于众口,故今之甄述得以略焉。”古人作文耻于雷同,虽他人之文亦必回避。此又金石中之一例也。

墨制授官碑文不讳

唐乙速孤行俨者,神庆之子也。父子有碑,而新、旧《唐书》俱无本传。碑书“行俨以神龙二年墨制授右武卫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墨制者,即斜封墨敕之谓,盖不由中书门下而出自禁中者也。中宗之世,政以贿成,凡员外同正、试摄、检校、判知官大都皆以幸门得之。行俨以此得官,必非正人,然竟以碑得永其名,可谓幸矣。

主簿加上柱国见于碑文

梁府君碑“府君以出赀助饷,永隆二年恩诏授上柱国”,上柱国为勋阶之最,而梁君以王府主簿得之,殊不可解。按《杜佑传》佑上议曰:“魏置柱国,当时元勋盛德者居之,贵宠第一。至周隋间授受已多,国家以为勋级,才得地三十顷耳。”可见唐时勋阶甚滥,故《选举志》凡勋官选者,上柱国正六品叙。梁府君以朝议郎正六品阶,而任王府主簿从六品职,职卑于阶矣。明大学士严嵩《辞加上柱国疏》称:“上之一字,非人臣所宜居,乞特免此官,以昭国典。”何其谄而不学哉!

孔庙置百石卒史及史晨碑皆当时格式

孔庙置百石卒史碑,载鲁相平行长史事,卞守长擅上公府书。盖汉制王国相置长史一人,犹郡守之有丞也。卞为鲁属县,故守长得上行长史事。其云“守” 者,未实授之名。书首相、长史并列,其后只相一人。史晨碑亦然,盖当时公牍之例如此。鲁相史晨奏出王家谷祀孔子,碑前载奏词,后为韵语,赞孔子之圣。晨既奏于朝,又以其副上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司农府,亦汉时郡国奏事之例如此,犹今时题本之有副本,又有揭帖也。

壹代一

隋龙藏寺碑,九重壹柱之殿,皆以壹代一字。按《礼记》“节以壹惠”,郑注:“壹读为一。”正义云:“上壹是齐一,下一是数之一二也。”经文为大壹之字,郑恐是均同之理,故读为小一,取一个善名为谥耳。读此碑知壹之代一,隋时已然。再唐法琬法师碑,书者为左卫翊壹府翊卫刘钦旦,“翊一府”者,五府之一也,以壹代一,唐时公牒亦多用之。

后五代藩镇之尊见于碑碣

《苏禹圭传》开化瑶严阁记,盖刘知远为河东节度使、北平王时所舍俸重修者。其书北平王跳行超一格,与书后唐诸帝同式,僧知常书。闵忠寺重藏舍利碑所云“陇西令公”者,李可举也;“旌麾清河公”者,张仲武也。碑文中于大唐文宗、宣宗及上书皆空二格,于清河公亦空二格,于陇西令公则跳行书,盖当时河朔之俗,知有节使不知有天子也。

后五代枢密之权见于度牒

长兴四年赐冥福禅院地土牒于纪月日之外,钤以中书门下印,后二行又大于首行,称“枢密使、检校太傅平章事、驸马都尉赵”、“枢密使、检校太傅平章事范”而不书名。以史考之,盖赵延寿、范延光也。其时冯道、李愚官同中书平章事,乃真宰相也,延寿、延光特以枢密使加平章事耳。此牒出于中书门下,而押行者惟赵、范二人,道等皆不与,可以想见当时宰相之皆为备员矣。郭威为枢密使,从河内来,变置宰相如更驿卒,有以哉!

碑补史所不及

碑有补史之所不及者,如孙叔敖名饶,薛仁贵名礼,欧公以为非碑则人不知。史称王稚子为温令,而碑云为河内令,令外有上谷府卿、祝其县卿之官,河南尹下有循行一百三十人,莲勺左卿有秩,池阳左卿有秩云云,皆史所无。《金石录》载东汉繁阳令杨君之政,足为循吏,而史书无其人。华山庙碑汉武封禅有存仙殿、望仙门,皆《汉书》所不载。邯郸淳陈元方碑以何进荐拜五官中郎,而《后汉书》本传以为董卓入洛,就家拜为此官。宋广平碑称公雅好谐谑,不事矜庄。安西都护赵含章贿事发觉,簿上独无公名,公奏明皇曰:“赵贿偶不及臣门,非不受也。”此事《唐书》本传所不载,而见于颜鲁公所书碑侧。卢怀慎碑言怀慎本名德慎,卒于开元四年,而新书乃称临卒语宋璟以上享国日久之语,年代不符。大宗功臣史称图形凌烟阁,而河间元王孝恭碑言图形戢武阁。他若柳敏孝廉,韩仁循吏,史多遗载。本朝巴里坤有敦煌太守裴岑纪功碑,称永和二年八月,敦煌太守云中裴岑将郡兵三千人诛呼衍王等云云,《后汉书》所无也,使非此碑,则岑功没矣。《后汉书•皇甫规传》称属国都尉李翕多杀降羌,恃倚权贵。规到官,条奏其罪,而武都西狭颂称其治化精通,致黄龙白鹿之瑞。使非此碑,则翕功又没矣。魏中书郑义碑称羲之使于宋也,宋主客郎孔道均就邸设会,酒行乐作,均问乐何如,答曰:“哀楚有馀,而雅正不足,其能久乎!”《魏书》本传不载。淮安定公赵芬碑称封淮安县开国子,《隋书》芬本传称封淮安县男;传不载芬谥,而碑称定公;其以大将军归第,传亦不书。莒国公唐俭碑云人多庸鄙,惟尉迟敬德颇识事机,公示之以安危,告之以成败云云,盖指俭陷刘武周时,密说敬德使降唐事也,《唐书》不载。金明昌三年《威显庙祈雨感应记》称隋凉州总管韩擒虎为韩庄公,擒虎有谥,皆足补史书本传之缺。其他汉、魏、晋、唐一切文武官名不见于《百官志》、郡县地名不见于《地理志》者,碑志详书之,不可胜数矣。

碑补小说之所不及

唐《北岳府君碑》,御史中丞陈怀志所书,中称“□天二年,有瀛州清苑县人魏名确行李至岳庙前,见二人。一白衣,一紫服,侍从甚肃,自云‘我是五岳大使,发兵马六十万,为国讨贼,五岳大神九月三日俱来此山,大为欢会’。名确迁延□出,诸神遂乃作怒,牵至庙中,用申责罚。祝史杨仙童亲见其事,乃驰告官司,州将骇之,遂以闻奏”云云。《左拾遗孔纾墓志》,殿中侍御史郑仁表所书也,中称:“纾未没前月馀,书一诗于东扆上,若隐语,曰:‘许下无言夺少年,震而不雨月当弦。风涛渭逆艅艎没,从此无舟济大川。’及死后,人乃悟‘许无言’是‘午’字,‘震不雨’是‘辰’字。纾病亟以辰日,死以上弦日,而岁则在甲午也。”此数事皆唐人小说所不载。

李绅《会稽龙宫碑》曰:“绅以进士,贞元十八载客于江浙,与释修真遇于剡之阳。师言‘老禅有念,今兹果矣’,顾谓余曰:‘后当领镇此道,幸建立龙宫,以资福履。’余以为孟浪之词,笑而不答。至太和癸丑,其言竟验。”《代国长公主碑》:“公主梦念珠练断,急手自拾,一个不得,自知不祥,已而薨逝。” 郑子春撰《北岳坛庙碑》亦云:“高阳人田登封见岳神降形,兴兵讨逆。”

唐碑可笑

《上柱国梁思墓志》叙其先世云:“竦因才著,冀以荣称。”以大奸为先人之光。荥阳令卢公清德文题云:“大唐洛州荥阳县头陀逸僧识,法师上颂圣主中兴,得贤令卢公清德之文。”以头陀之名冠首于乡人刘虔奖诸人之上,皆可笑也。《常熟令郭思谟墓志》称“朝廷断屠之日,母思羊肉,有慈乌衔肉而来;冬间忆庵萝果,庭树为之结实;又忆新笋,丛篁忽苞而出。于时天后造周,为之嘉叹”云云。盖其时武后革命之时,好言祥瑞,故其时激诡好名之人,遂附而书之。

追树十八代祖碑亦有例

唐虢州刺史王颜追树十八代祖晋司空、太原王公神道碑,碑称:“晋司空王公名卓,其先出于周平王孙赤。其父泄未立崩,赤当嗣,为桓王所废,其后奔晋,代为并州牧。凡王姓皆赤之后,世间太原、琅琊谱称祖子晋者,皆非也。”碑所云云,未知何本。三代前亦无并州牧之官名,晋史亦无司空王卓,俱不可考。然追立十八代祖碑亦金石中之一例。书碑人名韦纵,楷法绝似颜鲁公。

从子称君之例见《裴道安墓志》、从弟称君之例见杜牧弟觊墓志

《裴道安墓志》乃其族叔裴朏所撰也,志中称道安为“君”,又杜牧志其弟觊亦称“君”,则碑志之称“君”,固不论于尊卑,亦金石中之一例矣。道安讳稹,《新唐书》附见于《光庭传》,其字道安则史所未载。行俭祖定高见于《旧唐书》及《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而《隋书•裴仁基传》作定,此碑与《隋书》同。或疑当有一误,然考《北史》周宣帝禁人有高大之称,诸姓高者改为姜,九族称高祖为长祖,则知定高本二名,其单称定者,必天元时所改矣。

节度使在家食俸之例见于葛从周碑

碑称《昭义军节度葛从周神道碑》,昭义者,潞州军号也。唐末潞州为河东所有,不在朱、梁管内。从周以疾致仕,遥授节度,食其俸于家,非真节度也。宋世节、镇在家食俸之例,殆始于此。

《钱本草》

沈凡民先生家藏《钱本草》一帖,文为张燕公所作,字为樊厚所书,荔菲彬所刻。一时汪退谷、徐诚斋、王虚舟、林吉人诸名公俱有题跋,大概以此本在《金石录》中所无,而笔法整媚,疑是后人集右军书而假托为之者,当亦褚河南《高士赞》之类,物希为贵也。其文云:“钱味甘,大热,有毒,偏能驻颜,采泽流润,善疗饥口困厄之患,立验。能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贪者服之,以均平为良,如不均平,则冷热相激,令人霍乱。其药采无时,采之非理则伤神。此既流行,能以神灵通鬼气。如积而不散,则有水火盗贼之灾生;如散而不积,则有饥寒困厄之患至。一积一散谓之道,不以为珍谓之德,取与合宜谓之义,无非分谓之礼,博施济众谓之仁,出不失期谓之信,入不妨己谓之智。以此七术精练,方可久而服之,令人长寿;若服之非理,则弱志伤神,切须忌之。”

“祭尊”二字见于古印

古印有南孟祭尊上官、祭尊宜士等名,“祭尊”二字,不知何解。按《汉书》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如淳曰:“祭祠时惟尊长者以酒沃酎。”似祭尊为宗老、乡老之称。《困学纪闻》载潏水李氏云:古印有文曰“祭尊”,非姓名,乃古之乡官也。《说苑》乡官又有祭正,亦犹祭酒也。曲阜桂馥续元吾丘衍《二十五举》,言之甚详。

“蜀叟”二字亦见古印

沈润卿增补王顺伯《印谱》汉叟邑长印,注曰:《尚书•牧誓》注有“蜀叟”,孔颖达曰:“叟,蜀夷之别名。”汉兴平元年马腾、刘范谋诛李傕,益州牧刘焉遣叟兵五千助之,是蜀有叟之名。

古印不大

汉书》严助云“方寸之印,丈二之组”,是汉印不过寸许,便自佩也。唐、宋印渐大,然杨虞卿为吏部,置匮以锁之,而系绶于钥,是私印犹未大也。晋周伯仁向王导云:“今日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当是封拜时之官印耶?仲长统云:“身无半通青纶之命。”注:“《十三州志》曰:‘有秩、啬夫,得假半章印。’”即半通也。《抱朴子》曰:“古之入山者佩黄神越章印,其阔四寸,其字百二十。”是则印大之滥觞。

三碑疑义

郭有道碑曰:“委词召贡,保此清妙。”“召贡”二字,未知何解。北周《华岳颂》:“每挹仙人之浆,时停酒母之骑。”按酒母,糟名也,何以有骑之称?又刘向《列仙传》:“呼子先者,百馀岁。呼酒家老妪曰:‘急装,当与俱。’夜有仙人持二茅狗至,子先与酒家母骑之,乃龙也。常于华阴山大呼,言子先、酒家母在此。”考《华岳颂》所云,或指此事。邠国公碑曰:“常生纵巧,有符丁缓之期;兰膏自芳,不假海人之赠。”海人之赠,香也。丁缓之期,不知所指何事。按刘歆《西京杂记》“长安巧工丁缓者,为常满灯,七龙五凤,杂以芙蓉莲藕之奇,又效房风法为卧褥香炉”云云,或即此碑所云丁缓也。

汉碑好称故官

汉人好称其故官,如孔彪自博陵太守迁河东太守,而碑额尚题《汉故博陵太守孔君碑》;鲁峻自司隶校尉遭母忧,服竟拜屯骑校尉,而碑额尚题《汉故司隶校尉鲁君碑》;柳敏历五官功曹、宕渠令,而碑称《故孝廉校官碑》。额曰铭,乱曰诔。前有诔,后又有序,宜为王元美所非。

《隶释》不解“分子”二字

洪氏《隶释》称光和纪年称分子者六十人,景君碑有“鸱鸮不鸣,分子还养”之语,“分子”二字未详。余按《三国志》彭羕与孔明书云“分子之厚,谁复过此”,裴松之注:“羕言刘主分儿子厚恩,施之于己,故其书后云‘负我慈父,罪有百死’云云。”想分子之名,是东汉人序恩通用语耳。《左传》晋有馀子公行之官,杜注:“馀子,适子之母弟也。”

高湛、张琮二碑

本朝碑碣出土中者甚多,然无甚功勋则当时史书不载,未为遗憾。乃裴岑一碑而外,如北魏赠齐州刺史高湛墓志,称其临难殉躯,奄从非命,则大节可观矣。唐睦州刺史张琮碑称母窦隋文帝之甥,夫人长孙皇后之姊,且从征王世充、刘黑闼有功,则勋阶并茂矣。正史绝无姓名,何也?湛志有都督南荆州之称,按《魏书•地形志》有北荆州而无南荆州,然则南荆州亦补史所未载。

唐、宋二事例见于碑碣

唐法有私觌官,凡朝臣使外国者赐州县官十员,使以名上,以便其私,所以优使臣也,见韩文公《韦丹墓志》,而《唐书》缺焉。宋法公卿无后,没入家赀。翰林学士刘均无子,官殁其赀,江邻几为奏请立后,还其家赀。人臣无后没入家赀之法,亦不见《宋史》,而见《欧公江君墓志》焉。

妇人书碑

《唐安公美政碑》,房璘妻高氏书,妇人书碑,金石中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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