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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颖

龚颖邵武人,先仕江南,归朝为侍御史。尝愤叛臣卢绛杀其叔愼仪,又害其家。後来陛见,舞蹈次,遽前,以笏撃而踣之。太祖惊问其故,曰:“臣为叔父復仇,非有他也。”因俯伏顿首请罪,极言狼子野心,不可畜。太祖即下令诛而赦

自负文学,少许可,又谈论多所折难。太宗朝,知朗州,士罕造其门,独丁谓贽文求见,倒屣延迓,酧对终日,以至忘食。曰:“自後,今得子矣。”异日,献诗於次韵和酧,曰:“胆怯何由戴铁冠?祇縁昭代奖孤寒。曲肱未遂违前志,直指无闻是旷官。三署毎传朝客说,五溪闲凭郡楼看。祝君早得文场隽,况値天階正舞干。”愼仪亦任江南,为尚书礼部侍郎,崇政殿学士,尝奉使岭表刘主囚之,逾年不遣。愼仪忧悸不知所出,乃然顶祷佛,願捨宅建寺,庶遂生还。未幾,刘主女病,谵语曰:“且急遣龚愼仪归国,不然我即死。”刘主惧,遣之,愼仪寻归,以宅为寺,即今邵武玉堂里香严寺是也。江南平,以愼仪歙州刺史,卢绛领叛兵数千入其城,愼仪坐黄堂治事,有部曲小校熊进,直前刃之,举族遇害,惟二女弗忍杀,携以自随。比入中,二女犹记忆鄕里,至玉堂香严寺,徘徊不前,曰:“此是我家,就死足矣。”即杀之。里老言愼仪为儿时戏於道傍,有胡僧过,目之曰:“此儿骨法亦贵,但恨有凶相,恐不得令终。”竟如其言。

六合为家赋

五代之际,天下剖裂,太祖启运,虽则下西川,平岭表,收江南,而呉越纳籍归觐,然犹有河东未殄。其後太宗再驾,乃始克之,海内自此一统,故因御试进士,乃以“六合为家”为赋题。时进士王世则遽进赋曰:“构尽乾坤,作我之龙楼凤阁﹔开穷日月,为君之玉戸金关。”帝览之大悦,遂擢为第一人。

是年,李巽亦以六合为家赋登第,赋云:“辟八荒而为庭衢,并包有截﹔用四夷而作藩屏,善闭无关。”此亦善矣,然不若世则之雄壮。仲权邵武人,以蜃楼土鼓周处斩蛟三赋驰名,累举不第,为鄕人所侮,曰:“秀才应举,空去空回,知席帽甚时得离身?”亦不较。至是乃遗鄕人诗曰:“当年踪迹困泥尘,不意乘时亦化鳞。为报鄕闾亲戚道,如今席帽已离身。”葢国初犹袭风,士子皆曳袍重戴,出则以席帽自随。後仕至度支郎中、两浙转运使卒。与王禹偁相友善,今小畜集送李仲权赴官序,即也。

世传潘阆安鸿渐八才子图,皆策蹇重戴,又禹偁赠崔遵度及第诗云:“且留重戴士风多。”则国初举子犹重戴矣。

天圣以前,乌帻惟用光纱,自後始用南纱。迨今六十年,復稍稍用光纱矣。

陈执中

世传陈执中作相,有壻求差遣,执中曰:“官职是国家的,非卧房笼箧中物,婿安得有之?”竟不与。故仁宗朝,谏官累言执中不学无術,非宰相器,而仁宗注意愈坚。其後,谏官面论其非,曰:“陛下所以眷执中不替者,得非以执中尝於先朝乞立陛下为太子耶?且先帝止二子,而周王已薨,立嗣非陛下而谁?执中何足眷?”仁宗曰:“非为是,但执中不欺朕耳。”然则人臣事主,宜以不欺为先。

执中好阅人,而解宾王最受知,初为登州黄县令,素不相识,执中一见即大用,敕举京官,及後作相,又薦舘职。宾王仕至工部侍郎,致政,家雄富,诸子皆京秩,年七十餘卒。宾王为人方颐大口,敦庞重厚,左足下有黑子,甚明大。

冯瀛王

冯瀛王,诗虽浅近,而多谙理,若“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须知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之类,世虽盛传,而罕见其全篇,今並录之。诗曰:“穷达皆由命,何劳發叹声?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冬去氷须泮,春来草自生。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又偶作云:“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道德幾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世讥依阿诡随,事四朝十一帝,不能死节,而余尝采所言,与其所行,参相考质,则未尝依阿诡随,其所以免於乱世,葢天幸耳。石晋之末,结衅边境,惧无敢奉使者,少主批令宰相选人,即批奏:“臣自去。”举朝失色,皆以谓堕於虎口,而竟生还。又彭门卒以为卖己,欲兵之,湘阴公曰:“不干此老子事。”中亦获免。初,郭威湘阴曰:“不知此事由中否?平生不曾妄语,莫遣为妄语人。”及周世宗欲收河东,自谓此行若太山压卵,曰:“不知陛下作得山否?”凡此皆推诚任直,委命而行,即未尝有所顾避依阿也。又虏主尝问道:“万姓纷纷,何人救得?”而發一言以对,不啻活生灵百万。葢俗人徒见之迹,不知道之心,迹浊心淸,岂世俗所知耶?余尝与富文忠公之为人,文忠曰:“此孟子所谓大人也。”

张文定公

张文定公齐贤洛阳人。少时家贫,父死,无以葬,有河南县史某甲,为办棺敛,公深德之,遂展兄事,虽贵不替。後赵普密薦齐贤太宗太宗未用,即具列前事,以为陛下若擢齐贤,则齐贤他日感恩过於此。太宗大悦,未幾擢齐贤为相。

齐贤太宗真宗,皆以亮直重厚称,及晩娶薛氏妇,真宗不悦。一旦元会上寿,齐贤已微醺,进止失容,坐是谪安州,其麻曰:“仍復酣醟杯觞,欹倾冠弁。”葢为是也。

齐贤常作诗自警,兼遗子孙,虽词语质朴,而事理切当,足为规戒。其诗曰:“愼言浑不畏,忍事又何妨。国法须遵守,人非莫举扬。无私仍克己,直道更和光。此个如端的,天应降吉祥。”余尝广其意,就毎句一篇,命曰八咏警戒诗,其一云:“愼言浑不畏,言出患常随。须信机枢發,难容驷马追。三缄事可见,两舌业当知。口是起羞本,凭君且再思。”其二云:“忍事有何妨,勿令心火扬。火扬犹可灭,心忿固多伤。堪叹波罗蜜,可怜歌利王。从心更从刃,字意好端详。”其三云:“国法须遵守,金科尽诏条。一毫如有犯,三尺不相饶。岂肯容姦黠,何须恃贵骄。自然逢吉庆,神理亦昭昭。”其四云:“人非莫举扬,万事且包荒。殿上便犹掩,车中吐不妨。在他诚所短,於己有何长?须是常规检,回头自忖量。”其五云:“无私仍克己,克己又无私。二事兼修饰,终身在省思。公淸多敛怨,髙亢易招危。更切循卑退,方应履坦夷。”其六云:“直道更和光,双修誉乃彰。直须和辅助,和赖直交相。恃直终多讦,偏和又少刚。能和又能直,行己自芬芳。”其七云:“此个如端的,除非六句修。永为几杖诫,更遗子孙谋。本立方生道,农勤乃有秋。兹诗虽浅近,至理可推求。”其八云:“天应降吉祥,天理本茫茫。舒惨虽无定,荣枯却有常。益谦尤効验,福善更昭彰。笼络无疏漏,恢恢网四张。”

中士人多驰骛请託

皇祐嘉祐中,未有谒禁,士人多驰骛请託,而法官尤甚。有一人号“望火马”,又一人号“日遊神”,葢以其日有奔趋,闻风即至,未尝暂息故也。

侍郎仲容

侍郎仲容相之後,吉德恬退,不与物校,时人目为“佛子”。享年七十,臘月八日,无疾而逝。观文丁公为撰墓誌,叙其为人曰:“天禧中,士风奔竞,公在文舘,淡然自守,同列中负人伦之鑒者曰:‘李公他日名位显,年寿髙,我辈倶不及。’迄今皆验。”

俗语承讳

太祖庙讳匡胤,语讹近“香印”,故今世卖香印者,不敢斥呼,鸣锣而已。仁宗庙讳,语讹近“蒸”,今内庭上下皆呼“蒸饼”为“炊饼”,亦此类。

钱武肃王,至今呉越间谓“石榴”为“金樱”,“家”、“家”为“家”、“家”,“留住”为“驻住”。又杨行密,至今民间犹谓“蜜”为“蜂糖”,人犹谓“荇溪”为“菱溪”。则俗语承讳久,未能顿易故也。

家讳

刘温叟,父名,终身不聽乐,不遊,毎赴内宴闻钧奏,回则号泣移时,曰:“若非君命,则不至於是。”此与李贺父名晋肃不敢举进士,事颇相类。

杜祁公常言:“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则所讳在我而已,他人何预焉。故公帅并州,视事未三日,孔目吏请公家讳,公曰:“下官无所讳,惟讳取枉法赃。”吏悚而退。

公酷嗜吟咏,致政後,作林下书怀诗,曰:“从政区区到白头,一生寧肯顾恩仇?双凫乘雁常深愧,野马黄羊亦过忧。岂是林泉堪佚老?只縁蒲柳不禁秋。始终幸会承平日,乐圣唯能撃壤讴。”然余不见野马黄羊事,後读唐·张说传乃见之,则所谓“吾肉非黄羊,必不畏吃﹔血非野马,必不畏刺”是已。

解试蒙遇

皇祐壬辰歳取国学解,试律设大法赋,得第一名。枢密邵公、翰林贾公、密直蔡公、脩注江公休復为考官。内江公尤见知,语余曰:“满场程试,皆使萧何,惟足下使规对约,足见其追琢细腻。又所问春秋策,对答详备。及赋押秋荼之密,用唐宗赦受缣事。诸君皆不见,云只有法繁於秋荼,密於凝脂,然则君何出?”余避席敛衽,自陈远方寒士,一旦程文误中甄采。因对曰:“文选˙策秀才文有‘解秋荼之密网’。唐宗赦受缣事,出杜佑通典唐书即入载。”公大喜,又曰:“满场使次骨,皆作刺骨对凝脂。惟足下用杜周传作次骨,又对吹毛,只这亦堪作解元。”余再三逊谢。是举登科,名在行间,授临汀狱掾。公作诗送余曰:“太学诸生,南州掾卿。故鄕千里外,丹桂一枝荣。莫叹科名屈,难将力命争。他年重射策,词句太纵横。”葢公欲激余应大科故也。枢密邵公亦蒙见知,屡加论薦,常谓余诗浅切,有似白乐天。一日阅相国寺书肆,得冯瀛王诗一帙而归,以语之,公曰:“子诗格似白乐天,今又爱冯瀛王,将来捻取个‘豁达老’。”庆暦中,京师有民自号“豁达老”,毎好吟诗,而词多鄙俚,故公以戏之。遂皆大笑。然余赋才鄙拙,不能强为豪爽,今齿已老,而诗格定,时时遣兴,实有“老”之风,足见公之知言也。熙寧中,余辟定武,管勾機宜文字,公时牧郓州,附所作诗一大轴,并寄余诗曰:“流年直是隙中驹,别後情怀懒似疏。天上又颁新歳暦,床头未答故人书。慇懃鱼鴈功曹檄,狼藉盃盘上客鱼。好在仲宣家万里,从军苦乐定何如?”未幾,公即捐舘,迄今追念知己,毎增感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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