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志补21 中华文库

　　建康巨商杨二郎，本以牙侩起家，数贩南海，往来十有馀年，累赀千万。淳熙中，遇盗于鲸波中，一行尽遭害。杨偶先坠水得免，逢一木，抱之沉(明钞本作“汎”。)浮，自分必死，经两日，漂至一岛，舍而登岸，信脚行。俄入一洞，其中男女杂沓，争来聚观，大抵多裸形，而声音可辨认。一妇人若最尊者，称为鬼国母，侍卫颇众，骇曰：“此间似有生人气。”遣小鸦鬟出探，则见杨，遽(明钞本作“还”。)走报。母令引当前，问之曰：“汝愿住此否？”杨自念无计可脱，姑委命逃生，应曰：“愿住。”母即分付鬟为治一室，而使为夫妇。约仅二年久，饮食起居与世间不(明钞本作“无”。)异。尝有驶卒持书至，曰：“真仙邀迎国母，请赴琼室。”即命驾(叶本无“驾”字，从明钞本补。)而出。自此旬日或一月必往，其众悉从。杨独处洞中，他日言于母：“乞侍行。”母曰：“汝是凡人，欲去不得。”如是者累累致恳，忽许之。飘然履虚，如蹑烟云，至一馆宇，优乐盘殽，极为丰洁。至(叶本作“主”，从明钞本改。)者占位而坐，鬼母导杨伏于桌帏，戒以屏息勿动。移时宴罢，难焚烧楮镪，渐次闻人哭声，审听之，盖其妻子与姻戚也。杨从桌下出，唤家人名，皆以为鬼物，交口唾骂。唯妻泣曰：“汝没于大海，杳无消息，当时发丧行服，招魂卜葬。今夕除灵，故设水陆做道场追(明钞本作“资”。)荐，何得在此？莫是别(明钞本无“别”字。)有强附托邪！”杨鸭：“我真是人，元不曾死。”具道所值遇曲折，方信为然。公母在外招唤，继以怒骂，然不能相近。少顷寂然。杨氏呼医用(明钞本无“用”字。)药调补几岁，颜状始复故，乃知佛力广大，委曲为之地。杨至绍熙中犹存。

　　猩猩之名见于《尔雅》、《礼记》、《荀子》、《吕氏春秋》、《淮南子》，又唐小说载焦封孙夫人事。建炎中，李捧太尉获一牝，自海岛携归为妾，生子，不复有遇之者。金陵商客富小二，以绍兴间泛海，至大洋，觉暴风且起，唤舟人下碇整帆樯以为备，未讫而舟溺。富生方立蓬顶，与之俱坠，急持之，漂荡抵绝岸。行数十步，满目皆山峦，全无居室，饥困之甚，值一林，桃李累累垂实，亟采食之。俄有披发而人形者，接踵而至，遍身生毛，略以木叶自蔽。逢人皆喜，挟以归，言语极啁啾，亦可晓解。每日不火食，唯啖生果。环岛百千穴，悉一种类，虽在岩谷，亦秩秩有伦，各为匹偶，不相揉杂。众共择一少艾女子以配富，旋诞一男。富夙闻诸舶上老人，知为猩猩国，生儿(上二字明钞本作“男儿”。)全肖父，但微有长毫如毛。时虑富窜伏，才出辄运巨石窒其窦，或倩它人守视。既诞此男，乃听其自如。时时偕往深山，摘采果实。自料此生无由返故乡，而妻以韶秀，(按此句疑有脱误。)颇安之，凡三肆。因携男独纵步，望林杪高桅，趋而下，为主人道其故，请得附行，许之，即抱男(明钞本作“见”。)以登。无来追者，遂得归。男既长大，父启茶肆于市，使之主持，赋性极驯，傍(明钞本作“饬”。)人目之为猩猩八郎，至今经纪称遂。(叶本作“遂称”，从明钞本改。)小二至庆元时尚存，安国长老了祥识之。

　　淳熙五六年间，有官人赴利州路县宰，自房陵金州西上，到洋川界，地名石玉子。一女坠轿，堕于栈道崖中，知不复可救，举家拊膺顿足，恸哭而去，谐傍近隔塘寺招魂追修。后一日，僧早入佛殿，见仙花一瓶在几上，念无所从来，尚未深讶。明日复然，旋着意窥觇，乃筓年女子也。素非檀信，又孑孑独来，(明钞本多一“极”字。)疑之，遍询左右数十百家，皆无此女，因随其所之，抵栈崖而隐。证以为鬼，而旦旦(叶本只一“旦”字，从明钞本增。)供花之勤，未尝少辍。后三年，厥父官满，还次其处，寺僧以告。宰垂泣言：“如何使我得一见！”僧曰：“明日伺(明钞本作“俟”。)于佛殿，恐可值遇。”如期，女果来，置花毕，(叶本无“毕”字，从明钞本补。)径出，其行如飞。宰急步逐之，望其下崖，不可得语。(明钞本作“女”。)于是留信宿，雇渔人布网崖口，遂得之。父母抱拊悲痛，未敢喜，徐扣其生死，曰：“初堕落时，不在石，不在水，适处藤盘上，略无所伤，攀缘下草中睡。每日但食花草，数旬以往，不觉寒饥，衣裳渐断(明钞本无“断”字。)坏，唯联木叶自蔽，而身体绝(明钞本作“渐”。)轻，可飘飘(明钞本“飘”字不重。)然升崖上。睹仙花满栈谷，因采以供佛。今再履人世，盖冥祐也。”父母与之归乡里，及嫁，如常人。

　　大观中，广南有海贾使帆，风逆，飘至一所。舟中一客，老于海道，起，(明钞本多一“望”字。)四顾变色，语众曰：“此海外怪洋，我昔年飘泛至此，百怪出没，几丧厥生。今不幸再来，性命未可知也！”至日没，天水皆黄浊，有独山峙水中央，山巅大石崩，巨声振厉，激水高丈馀，黑云亘山，横起云中。两朱塔，隐隐然有光。老者趣移舟，曰：“是龙怪也。”令众人持弓矢满引，鸣钲鼓，叫噪而行。巨人长丈馀，出水面，持金刚杵，稍逼舟次。众齐声诵观音救苦(叶本上二字作“投”字，从明钞本改。)经文，乃没。老者曰：“此不宜夜泊，盍入怪港。”指示篙师，水迅急，转盼即到。夜深，碇泊港心，风止月明，老者令抟饭数百块，以待需索。或问之，曰：“第为备，勿问也。”二更时，(叶本无“时”字，从明钞本补。)有大舟峨然来，欲相并，亟掷饭与之，且唾且骂。彼人争夺而食。顷刻舟益多，或出或没，掷饭如前时。约四更，始散去。老者曰：“是皆覆舟鬼也，视舟行月中无影。若无以充其饥，害吾人必矣。”天将晓，张帆盲进，水汽腥秽，大蟒千百，出没波间。又漂至一高岸，隆然如山，多荆棘。少壮三数人登岸问途，行四五里，见长城横亘，不知艺极，高可(叶本无“可”字，从明钞本补。)百尺。(明钞本作“丈”。)到一门，两巨人坐门下，各以一手持众髻，挂于大木杪，入门携火盆出，取一人投火中，炙至焦黑，分食之。既携盆复入，众悉畏骇，共议曰：“若再来，(叶本无“来”字，从明钞本补。)吾属无噍类矣。”断发沿水疾驰至舟中，急解维，虽老者亦不知为何处。幸风便，犹数月到家。

　　庆元二年十月二十夜，三更后，月初出，时临安嘉兴两邦(按：“邦”字疑误。)人未寝者，皆见其团圆如望夕。太史奏是为上瑞，其(明钞本作“吴”。)地当十岁大稔。其冬不雪，明春无雨，民极以为忧，下诏恻怛恳祈，中夏雨足，继此必有望也。(娄彦发说。)

　　京师省吏侯都事一妾怀妊，未及产而死，葬于城外二年。旁近居人，数见一妇人往来，每归必携一饼，久而共疑其事，踪迹所由，知为侯氏妾，往告侯生。侯从省中归，适与相遇，妾阔步而走，侯逐之，相去十馀步，不能及。出城访瘗所，略无隙罅，惘惘然，因为守冢僧言之。僧曰：“此为业翳牵缠，未能解脱，当举焚其骨，使得受生。”会寒食拜扫，遂启其藏，见白骨已朽，一婴儿坐于足上食饼。众大骇，视此儿盖真生人，眉目可爱，姨媪辈抱出抚玩，便能呼父母为爹爹妈妈。侯无子，以为神贶，鞠养之甚至。年二十时，遭建炎乱离，随(明钞本作“从”。)驾南渡，与亲故相失，不复可归。入省隶兵籍，于御厨为庖者，后以随龙恩，得祗事德寿宫。识之者目为鬼太保。淳熙五年方卒。

　　童贯将败之一年，庖人方治膳，忽鼎釜磔磔有声。顷之，所烹肉悉化为蝴蝶，殆且万数，飞舞自如，直至堂中。贯心怪之，命僮使执扑，皆莫能得。俄两犬著妇人衣持梃，人立而语曰：“此易治耳。”各挥梃纵击，蝶纷纷堕地，尽成鲜血，犬亦不见。已而贯伏诛。

　　鄱阳南乡民妻，淳熙十年生男子，从顶至足皆与人无异，而两肘各有三臂，轩轩可畏，母恶其怪，即渍诸水盆中。俄翻身起坐，又拓入水，加一木凳压之。复推凳而起。祖母在旁，恻然曰：“此恐是神部中来，且试养育，看长大后如何。”遂沐浴施襁褓，日以益壮，及八九岁时，放牛于野，他家童稚或与争忿，则六臂齐举奋击，莫能抗敌。今十五岁矣。

　　吕彦升少卿擢生于戊子，以鼠为相属，故不畜猫。乾道三年为镇江总领，当昼坐偶(叶本作“隅”，从明钞本改。)坌壤狼藉，扫去又然，累数日。家人言使素畜一猫，鼠害必不至是。吕亦为信，(明钞本作“苦”。)亲督役夫锄治焉。粪土既尽，一穴甚大，其中冏然若有物。探取之，(叶本无“之”字，从明钞本补。)乃白玉双狮子，高二寸许，共抱一球，小台承之，制作精巧，色雪如也。始悟群鼠为报吕卿宝藏也。

　　桂阳军书吏温恭为小吏时，受差诣潭府，因暂抵役于转运主管厅。一日数客来，主人留与饮，话及奇物，自入室发笥取之，既出示，乃一青石，高六七寸，广半之，清润光莹，如试金石。众争传观，未睹其异也。旋命注水满一盆，置石于中，俄有小龟从石腹缓行而上，时时娇首顾盼。主人戒客勿逼近，恐为人气所袭。教授独不信，趋而前，龟即隐伏不见。覆水寻觅，石原无穴罅，莫意所以然。主管者忘其姓名，亦不言得于(明钞本作“之”。)何处也。何子楚《春渚纪闻》载：丁晋公属端守求佳砚，砚工见有飞鹭翅注潭心，意非立鹭之所，因令没水视之。下有圆石，大如米斛，块处潭中，疑有异，即白守，集渔户维舟出之。石登岸转侧，有涵水声，丛手攻剖，果得一石于泓中。又云：徐州护戎陈皋，于田间得玛瑙砚盂，以贮水注砚，因间视之，中有一鲫，长三(明钞本无“三”字。)寸许，游泳可爱，意谓偶汲池水得之，不为异也。后取置缶中，尽出馀水验之，鱼不复见。后酌水满中，须臾，一鱼泛然而起，及取之，终无形体可拘，不知为何宝也。二者与石龟正同。

　　乾道三年，北人东路总管李邦也遣间仆持异物数种至楚州，托统领陈涉货易，一铁鼎，容一斗，口广七寸，状甚粗拙，一铁甑，形类瓦鼎，(叶本作“器”，从明钞本改。)其底广与鼎等，口广一尺七寸。二物之高皆尺有五寸，甑底有窍，以透湿气。需钱五千缗。涉问其所以异，曰：“三伏内炊物于中，经一月不馊腐。”命蒸饭二斗试之，信然，莫知为何代物。然于用不甚急，无肯售者，复携归。(朱从龙说。)

　　赵颁之朝散，自京师挈家赴凤翔通判，子弟皆乘马，女妾皆(明钞本无“皆”字。)乘车，独一妇以妊身，用四兵荷轿。秦卒不惯此役，(明钞本多“临入境”三字。)前者为石所蹙失肩，轿仆地。妇坠于外。有乳媪跨驴而从，急下扶掖，就石拊摩，少焉稍定。四兵恳拜，乞勿言。妇适爱此石，欲携去为捣衣砧，则谕之曰：“能为(明钞本多一“我”字。)我负此，当舍汝。”欣然听命，共雇两村民，舁以行。赵还京日始见之，亦以石体细腻，取置书室。它日，玉工来售绦环，偶见之，谛玩不释手。石之阔一尺，厚寸馀，长尺有半。工曰：“是可解为两屏，能以一见与则可。”许之。唤匠携巨，攻治几月，中分焉。玉质莹洁，卓然可宝也。云林泉石，飞鸦翅鹭，渔翁披蓑棹舟，境象天成，绝类王右丞、李将军画山水妙处。工取一归，又阴析为二，先持外边者示贵珰。珰包裹入献徽宗，大喜，命阚为砚屏，答赐甚厚。工复言所从来，诏索之于赵，赵不敢隐，亦献之。两屏相对，列于便殿燕几，他珍器百种皆避席。居数月，工徐出其所秘，诣珰曰：“向两者固尽美矣，奈不过各得一偏，若反复施之，则为不类。今吾此物面背如一，略无镵削点注之功，非归之天上不可也。”珰具奏所以，赏赉巨万，而颁之用此得提举常平官。(赵调裔真长说。)

　　淳熙元年，浙江石岸颓圮数百丈，坏民居甚多。韶殿前步军转运司临安府修筑，工役迫急，畚臿不停朝暮。殿司偏校汤公辅取土于擂马岭，正搬运之际，土忽陷，其下正空，有蚁穴焉，广几半亩，聚蚁数斛，(明钞本作“斗”。)皆赤腰，与常异。一最大者可数寸，中间宫室楼阁，花木池台，行列可爱。又有小桥长二三尺，两旁细草蔚然。公辅取数亭献于转运司(明钞本无“司”字。)判官吕搢，细视之，皆叠土抟成，其椽瓦窗牖如斵削然，即命掩覆之，而徙工徒于他处。亭至今藏吕家。乃知唐人记南柯太守事，虽为寓言，亦固有之也。

　　蓝公佐良辅，绍兴二十年奉祠居平江。所居圃中梅一本，结实皆双，谓为嘉祥。未几，妻王夫人生须数茎，长寸许，又以为寿证，然是岁两人皆亡，相去才七十日。予姻家臧德材(明钞本作“林”，下同。)恺之为徽州祁门宰，绍兴二十七年初夏，县圃有桃，著(叶本作“实”，从明钞本改。)子矣，一巨枝忽粲然再花，德材嘉之，(上二字明钞本作“喜”字。)绘画刻石，邀往来文士作诗纪之。三子未有孙，采桃花之瑞，预为立名。然至次年，乃以非罪为部民所讼，下宪台验治，不能堪，怏怏而卒。地反物为妖，兹可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