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甲05 中华文库

　　右从政郎杨仲弓，习行天心法，视人颜色，则知其有祟与否。乾道中为道州录事参军，受代未去，因出行市里，逢小胥，呼问之曰：“汝必为邪鬼所惑，不治将丧身。”胥谢曰：“无有。”连日三遇之，皆不肯言。杨曰：“汝不怕死耶？告我何害。此祟非我不能治也。”胥闻其语，始悚惧曰：“实与邻室女子私通耳，相从已久，虽不识其家，但举措嗜好，一切与人不少异，无复可疑。官所云若此，岂其物乎？”杨曰：“是矣。汝秘之勿泄，宜预备长采线，串以针，今夕来时，密缝其衣裙，仍匿彼冠履一二种，若使是人，固足为戏笑。不然，便可推验矣。”胥敬奉戒，女至，悉如之。鸡鸣女起，而失翠冠及一履，意状荒扰，寻索勿得。胥但佯寐，阴察其所为。天且明，怫然而去。胥视二者，乃捏泥所制，即携示杨。杨行法考讯，遣吏遍访群祠，葢城北唐四娘庙侍女也。胥往验之，真所偶者，头上无冠，一足只着袜，采线出于像背。杨诵咒举火焚厥躯，胥得无恙。唐四娘者，淫祀也。杨终于郴州理掾。营道尉史何(明钞本作“可”。)信、九疑道士李道登皆见其事。(叶本多一“云”字。)

　　淳熙元年，通州宁远县民萧淳礼与故吏欧阳暄等数人，共率邑里钱，就九疑观建黄箓醮。仍约以馀赀作钟楼坛屋，往往虚数干没，众莫得稽考。后五岁间，主事者多死。小民舒嫩四被逮入冥所，见皆本邑人，其亲戚先亡者亦或在。到一官府，一囚桎梏系廊下，傍侧积钱甚多。近视之，则淳礼也。问所坐何罪，嚬眉而答曰：“正治九疑醮事。”曰：“是役也，惟君用力最勤，于公家何预，反见拘执？”淳礼曰：“此阴府耳，吾实于斯有欺隐，故获谴独重。”舒方悟其已死，亦自悲怆。又遇旧识卜人萧谆，相与揖语曰：“汝勿恐，当得还。”旋踵而苏，盖已奄然三日矣。是时同邑黄中立亦会中人，临病笃，言为黄衣卒来追，理对九疑醮亊，随语而殂。

　　潭州士人龚舆，乾道四年冬，与乡里六七人偕赴省试。过宜春，谒仰山庙祈梦。舆梦至官府，见柱上掲帖纸一片，书“龚舆不得”四字，而不字上下稍不聨接。既觉，殊不乐，自意必下第。及春榜至，舆中选，馀人尽黜，始以语人，谓梦不验。好事者曰：“不字断续如此，乃一个也。神言龚舆一个得举，岂不昭然？”

　　建昌南城近郭南原村民宁六，素蠢朴，一意农圃。其弟妇游氏，在侪辈中稍腴泽，悍戾淫泆，与并舍少年奸。宁每侧目唾骂，无如之何。游尝攘鸡欲烹，宁知之，入其房捜索，得鸡以出。游遽以刃自伤手，走至邻舍大呼曰：“伯以吾夫不在家，持只鸡为饵，强胁污我。我不肯从，怀刀欲杀，幸而得免。”宁适无妻，邻人以为然，执诣里正赴县狱。狱吏审其情实，需钱十千，将为作道地。宁贫而啬，且自恃理直，坚不许。吏傅会成案，上于军守戴𫖮，不能察，且谓闾阎匹妇而能守义保身，不受陵逼，录事参军赵师景又迎合𫖮意，锻链成狱奏之。宁坐死，而赐游氏钱十万，令长吏岁时存问，以旌其节，由是有节妇之称。郡人尽知宁冤，而愤游氏之滥，竟以与比近林田寺僧通，为人所告，受杖，未几抱疾，见宁为祟，遂死。时淳熙四年六月也。其后𫖮为提点刑狱延玺劾罢，赵赃败去官，军县推吏，一死一黜，皆相去年岁间耳。

　　南城田夫周三，当农隙时，专以捕鱼鳖鳅鳝为事，而杀蛙甚多，至老不辍。淳熙十年得疾，不能名其证状，初觉腹中一物往来胸臆间，渐痛楚攻剧，食饮不复入口。家人引手摩拊之，隐隐若数蛙蠕动于内。久之登侵，(吕本作“益扫”，周本作“益扰”。)宛转一榻上，跳掷簸顿，呻吟哀鸣，与蛙受苦时不异。凡一岁乃死。

　　建昌新城县妙智寺，有田皆上腴。会寺僧尽死，寓客吕郎中来郡城卜筑，垂涎其产，嘱诸邑宰张君，欲承佃。吕之女嫁军守孔搢之弟，张畏其挟势，遂给与之。寺以是废，并屋室亦毁撤无遗。张临受代，梦客通谒，自言为妙智寺土地，以田为请曰：“可令吕公见还，而别命僧主持香火，修理院舍。不然，且速祸。”凡三夕，连梦皆然。及罢去，复梦来谒而加恳切。张悔惧，具告吕，吕殊不顾省。张调湖北安抚干官，未赴而卒。吕梦张服绿袍如平生，偕寺土地来，斥数其贪，仍警以咎谴，申言再三，吕竟不听，其长子又从而羽翼之。未几，除守蜀中郡，行至武昌而死。长子继亡。

　　浏阳汤璹君宝，为士人时，游学于清江，每往来必过宜春。淳熙甲辰，谒仰山二王祈梦，是夕梦行通衢，遇两士同涂，揖问姓字，其前人云姓王，其后人云欧阳。少顷，一吏如典谒者，邀赴公燕。到一处，崇阁华屋，二少年衣冠烨如，若贵游子弟，与之坐，置酒髙会。席罢径起，但一僧在傍相问讯，拉诣别馆，见一钟绝大，挂于架。汤拊摩之，谓僧曰：“试扣之如何？”僧曰：“钟虽成，俟经洪炉陶铸乃可击。今未也。”又问其故，曰：“今击之，其声止闻一方。若得洪炉坯冶之力，然后鸣蒲牢以撞之，当播宣四方，非兹日比也。”遂惊寤。岁在丙午，潭州秋试，以第三名中选，举首则王颜，次为欧阳问。丁未南省，汤魁多士，予实典贡举，乃悟洪炉之兆，盖默寓姓字，梦中二少年疑为王子，僧者小释迦云。汤作记刻石，兹仅传大略耳。

　　淳熙丙申，桂林连月不雨。秋冬之交，农圃告病，府守张钦夫栻遣驶卒持公牒诣雷州雷王庙，问何时当雨。既至，投牒毕，宿于祝官之家。是夜驶、祝同梦神令具报云：“明年上元前三日方有微雨。”仍以钱二千与来使，且命于牒中并言之。又谕驶曰：“钱须令左司见。”驶拜谢。旦往辞，得牒及钱于案上。归途乏使，遂用所犒钱。至复命，张视牒，问钱何在，时才馀百钱，探怀取呈，犹铜钱也，张顾左右转接谛玩，则变为纸灰矣。至正月十二日，果得小雨，仅能洒尘，于沾丐殊无补。

　　建昌新城刘画生，因往近村鹤源寺，归次山崦间，值雨，趋避道侧树下。闻人咄咄语声，顾见二妇女冒雨偕行，一老一少，遥谓刘曰：“我辈从汝索命，于今五十年，天涯海角，寻求且遍，元来乃在此。”刘曰：“我平生不曾杀害人，又年未三十，汝乃称五十年相寻，真是错也。”二妇同辞云：“曩实为汝所杀，安有错误！今必不相舍。”刘甚惧，奔至旅店，具为主人言。方共嗟异，而已在傍，主人略无所赌，以为病独，(吕本作“狂”。)引诣一室少憩。俄复出如厕，解衣带欲自经，人急救之得免。左有广祐王行庙，主人使拜祷祈福。二妇随之不置，笑而语曰：“汝欲谒大神，而买香不费一钱，如何感应。”刘径入恳请，才出门，即仆地昏卧。移时醒(吕本作“洒”。)然，云似梦非梦，见神绯袍象笏，据案治事，命吏检簿，既而曰：“刘生持十关斋至诚，特与展一纪，立放还。”二妇拱候庭下，相视掩泣，若不从状，神叱责乃止。遂平安如常，自是绝不茹荤。时淳熙初元，不知今存否也。

　　南城张迁善知县家老仆姚卓，次子为景徳寺僧，一孙年十许岁，间至叔处。淳熙丁酉三月望夜，梦诣寺如常日，嬉游到佛殿前，遇长身僧，与之一酸馅，纳于袖中。睡觉，俨然在手，以告母，欲食之。母疑其异，转语卓。卓颇骇，亟携孙往质其事，乃昨夕张提刑来塔院设水陆供食也。他僧取所馀者比校，无少差。卓复怀归，寘佛堂香盒内。次夜，孙又梦前僧来责曰：“我与汝酸馅，何故不吃？汝既无用，当以还告。”孙不能答。迨旦，视盒中，失之矣。

　　刘旦，字徳远，新城人。绍兴十四年预乡贡，得一梦，不以语人。至三十年登科，逾二纪始改京官，才至奉议郎，不考课。妻子催迫，姻朋劝勉曰：“若执志如此，安得延赏及后人乎？”于是勉自陈，遂转承议。俄遇光尧庆寿，例赐磨勘，谓从此为员外，只旬月事，殊过望慰喜。未几，自通判陈州代归，卒于九江舟中。方无恙时，取所被敕诰缄封之，而书其上曰：“俟吾瞑目后可开。”及没后，家人乃启视之。葢述宿梦，言见一异人戒我曰：“君仕宦至承议郎即止。”殆是神告，故向来深不愿迁此秩。然赋分既定，惧非人力所能转移，子孙宜用为鉴。闻者以刘为知命，恨其不践初心云。

　　从事郎刘恕，吉州安福人，历阳守子昻之子也。丧其妻，使二妾主家政，一既生子，又娶于髙氏，携媵婢四人。淳熙初为通州判官，高氏妊娠，是时妾子年十一二(明钞本作“十一二岁”。)矣。妾性悍狡，虑正室得雄，则异日将分析赀产，且己宠必衰，密以淫邪之说蛊惑之。而髙志操洁清，复不妒忌，无疵玷可指，谋不得施，但日夜教其子，伺乃父出外治事或对客，辄啼呼奔叫。恕甚爱此子，每归拊之，子无言，而于屏处诉云为母所棰，恕固已疑焉。一日，馈食，妾亲手作羮，倩一媵持以与子。有针贯于菜茎中，子微为所刺，吐之，大呼曰：“人欲杀我！”恕惊问，见针，穷诘所来，二妾共证，谓媵承主母意规儿性命。恕以为然，尽执四婢，送狱讯鞫，不得情。郡守念闺门茫昧，难以置法，只挞杖而逐之。髙氏竟罹决绝，外间皆明知为诬，恐独弗之悟，旋用他事罢去，(叶本多一“甫”。)还乡而卒。

　　张调，字和中，宣徽使尧佐之孙，以戚里补官。初筮仕，梦登三层阁。其髙层缘壁上下列漆牌数百，书人官职姓名，以雌黄涂饰。其一牌刻曰“右朝某郎通判某州张某”，凡“某”字处皆为烟雾隐蔽，不可辨识。是时文阶寄录未带左右字，窃异之，一人在傍言曰：“此乃元祐新制也。”嗟叹而寤。又三年，左右之制始行。张后历知抚州崇仁县，官朝奉郎，继通判南剑州，以母忧不赴，后调龙阳军使，自是无宦情，凡十年不求陞转。故人适为尚书省都事，径为陈牒于吏部，再迁右朝请郎。思名位已溢，默默不乐，果终此官。崇仁邓辀为张撰行状，载其始末。

　　临川市民王明，居廛间贩易，赀蓄微丰，买城西空地为菜圃，雇健仆吴六种植培灌，又以其馀者俾鬻之。受佣累岁，绍兴辛亥，力辞去，留之不可，王殊恨恨。未几，梦其至，趋役如平常，责之曰：“汝既告去，何为复来？”对曰：“自九月六日到此矣。”觉而疑焉，俄闻其已死。他日诣圃，见佣耕者，言数夜前犬生两子，其一不存，王始悟得非吴仆乎。问何时，曰：“初六日也。”以梦告之，佣曰：“近邻圃人妻，当夜亦梦如此。”因往视，新犬方开目，试呼吴六郎，呦呦若应然。王氏谓其生前货蔬隐其直多，故受此报。

　　石叔献，南城巨室也，娶濮王宫诸孙女得官。干仆吴荥者，为之掌钱谷出纳，积为欺弊，诉于单军守赵不流子和，其妇近族也，穷治其罪，杖而编隶泉州。淳熙六年，叔献卒于家，荣弗知之，尝出行廛次，遇一白袍商客，宛然主翁也。趋前拱揖，问：“何日至此？”曰：“偶以事亟来，未暇与汝款语。”遂分手去。荣诣旅舍访之，遍城皆不见。因(按“因”字疑衍。)荣因赦恩还乡，诣石氏，始闻其亡，方在泉相值时，去世已久矣。未几，荣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