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甲07 中华文库

　　陈道光，字不矜，南城人。自桂林罢官归，过洞庭，梦彩衣童子，自言是洞中龙子，奉命告君：“勿食蒜韭及犬，后三年当有所遇。”及期六月，在河中幕府，沿檄如商州，道经蓝田，宿于蓝桥驿，梦向所见童子执节而来曰：“仙子候君至。”遂导以行，到一处，峻崖峭壁。童以节叩石壁，闻枪然掣锁声。俄入洞户，栋宇华焕，金璧绚赫，佳花美木，世所未赌。稍进，抵中堂，望一丽女方笄岁，姿态缥缈，宛若神仙中人，正隐几写佛书，顾客至甚喜，延相对席，谈词如云。陈乘间调之曰：“独居闷乎？”笑曰：“神圣无闷。”既而置酒同饮，累十觞，引生于室。室中皆锦绮文绣之饰，烧蜡炬大如椽。女子曰：“人间方三伏，此处则无暑气。”陈但觉清凉如深秋。从容言：“吾蔡真人女。今住吉邑，以尘缘未尽，当与人会。我之氏族见于《春秋》，名嬄，字婧娘，小名次心。幼时善秦筝，父母以其与彭氏女名嫌，更字曰筝娘。得与君接，幸矣。君仙材也，但世故胶胶，不容久居此。”又言：“司命不欲与君大官，恐复堕落尔。”因出白玉牌授之，请曰：“君既游物外，不可无纪。”陈操笔立成十绝句，其一曰：“玉貌青童洞里回，洞中仙子有书催。书词问我何多事，何不骖鸾早早来？”其二曰：“长恐凡材不合仙，喜逢神女报因缘。云中隐隐开金锁，路入麻姑小有天。”其三：“海石榴花映绮窗，碧芙蓉朵亚银塘。青鸾不舞苍糺卧，满院春风白日长。”其四：“沉沉香雾映房栊，剪剪檐头尽日风。汗雨顿稀尘虑息，始知身在蕊珠宫。”其五：“老聃西逝即浮屠，莫怪窗间贝叶书。长哂杨妃仙格劣，却教鹦鹉诵真如。”其六：“常怪乐天《长恨词》，钗钿寄语太伤悲。于今始信蓬山上，肯忆人间有问时。”其七：“一到仙宫白玉堂，氛氲芗泽满衣裳。非龙非麝非沉水，疑是诸天异国香。”其八：“玉女倚天多喜笑，素娥如月与精神。假饶不许长年住，犹胜人间不遇人。”其九：“琼浆饮罢日西沉，瞬息欢游直万金。尘累满怀那住得，鳯箫休作别离音。”其十：“玉水本流三岛上，蟠桃生在五云间。若非此处皆凡猥，刘阮迷昏错往还。”冩毕复饮，女命侍儿以箫度《离鳯之曲》，曲终而寤，箫声故在耳。复两夕，复梦童携诗牌白曰：“仙子谢君：‘玉女’即天女也，素蛾月精以见况，甚无谓。刘、阮、太真，列仙也，常相往还，君何訾诋之甚？老子为九天最尊，奈何辄斥其名？今为易‘老聃’二字为‘道家’，‘仙格劣’三字为‘苦轻肆’，‘皆凡猥’三字为‘那真实’”陈悉依其语，童遂去，且行且言曰：“人间文士轻薄，好讥毁人。”回头微笑而去，自是不复再逢。陈自作文记其事。女与陈饮款终宵，曾不及乱，非唐稗说所记诸仙比。其真玉妃辈乎？

　　临川士人黄则，字宗徳，乾道五年登科，调监衡州安仁县酒税，待次乡居。同郡黄祖清秀才，梦其友章澄娶则妻朱氏，明日以语澄，澄笑且愠曰：“黄宗徳方盛年，而吾妇固无恙，乌有是事，毋戏我。”未几，则赴官，逾岁而卒。已而澄亦丧偶，其后竟聘则妻为继室。

　　建昌新城姚叟，政和三舍法行时为军学生。尝谒梦于神以卜穷达，梦已著公服设香案于所居门外谢恩，觉而不晓其旨。或云老生当受恩科而不及赴者，例门赐敕牒以为诸州助教。于是怃然自念曰：“岂吾旦夕预贡选而蹉跎不第，至于特奏名乎？”已而累举不登籍，遂束书归，绝意荣路。绍兴己卯，皇太后庆八十，霈泽锡类，姚以孙思贤获乡荐，得迪功郎。实祇命于家，距昔者之梦恰五十年方验。

　　宗室善秲，居建昌城南之麻洲，与其子汝泰皆尝取应荐名，该遇己酉覃霈，当补右列。父子俱诣阙料理，留滞旅舍，行囊将竭，舍而西归，倩乡人傅庸候告命。既还舍，父梦子告至而已未也。寤而疑惑，谓涂中或有失坠之患。越数日，又梦往所居二里间林田寺，四顾无人，独子妇郑氏同在，梦中亦以为嫌，局脊不安。旦起语其家，皆嬉笑。后两日，忽苦咽间痹痛，粥药汤饮皆不能进，信宿而卒。及告至，则已亡，不获拜命。俄而郑妇继死，双柩并寄攅于林田云。

　　建昌邓希坦，娶朝奉郎李景适女，生二男一女。女嫁承议郎徐宗振长子大防。次男名兴诗，于女为兄，好学有隽誉。梦为人召至一处，高闳华宇，三美男子坐庭上，置酒张乐，侍姬十数辈，皆顶特髻，衣红寛袍，如州郡官妓，分列左右，或歌舞。兴诗谛视不舍，久之始认妓中一人乃厥妹也。妹亦频属目流盼。须臾，一男子呼兴诗来前，命击戏鼓，辞以素为书生，略不谙此艺，其人强之曰：“但随汝意挝击，虽不合音调，无害也。”觉而恶之，以语父母兄妹，不谋而同，盖皆感此梦也，相与嗟异。未几，宗振赴行在惠民药局，邓女随夫侍行，卒于临安。兴诗继没于乡里。三少年者，所谓木下三郎者也，建昌多其祠宇。希坦所居，尤与一庙相近，故被其孽。

　　卫城童汉臣，士人也，生二十年而夭。厥后故友蔡掞梦其来，问讯交际，宛如平日。已而连夕或间一夕必见之。掞颇惧，乃徙寝它室，梦之亦然，且泣曰：“自古皆有死，吾独冤屈不可言。”掞曰：“君不幸正盛壮下世，但以善而死，何得云尔？”曰：“君试视我形相如何。”视之，乃成大蜈蚣，累身赤足，长尺馀，延缘壁间。掞惊而寤，自是不复梦。

　　建昌郡兵王福，乾道中轮宿后圃巡警。半夜后，逢女子于宅堂之北便门外，年少姝美，笑谓福曰：“我乃知军宅婆婆之女，慕尔已久，故乘夜窃出，欲陪尔寝。”福惊喜过望，即挟之至铺所，鸡鸣始去。自是眷恋不释，虽当下直，亦代人守宿。历数月，羸瘠如鬼，正昼熟睡，父母忧之。父随其所往，杂居众中伺察，见女来就福，绸缪欢聚。明日，呼扣之，且问其病，不肯言，但云元未尝有疾。父怒，欲施杖责，方以实告。父为谒假，使在家治疗，又宻询郡舍老兵，果有奶婆一女，讶其安得常常出外，且信且疑。它夕，因福再上直，复诣彼审视，女又来。父持灯逐捕，女狼狈起走，入天王祠而没。拂旦验之，盖捧装奁侍女也。引福至前，低首不语。于是击碎其像，福掩面嗟惜堕泪，逾旬而死。

　　吉州吉水人罗钦若、杨主簿与眼医徐远同游邑野外，遇一客，注目熟视不已。三人同询之曰：“汝岂能说相乎？”曰：“然。”因试扣之，谓罗曰：“君异日可至大夫。”谓杨曰：“君命禄粗尔，却当以子贵，如能早致仕，可生封员郎。”末乃谓徐曰：“君真贵人也。”三人相视错愕，虽童奴亦皆哂其妄。或诮之曰：“罗杨皆是及第官人，徐生只一医者，负笈盘术，日得百钱，他无资身之策，如何能贵？”客曰：“非尔所知。日近清光者始名贵人，此公行将遭遇矣。”众一笑而散。其后罗、杨爵秩如其说，徐旅泊临安，栖栖不得志。适显仁太后患目疾，访草泽医，遂获展效，补官与宅，锡赉不胜计，称为徐防御。有子登科。

　　黄左之，福州人，为太学生，预淳熙七年荐书。是岁冬，池阳士人王生亦赴省试，其家甚富，以钱百千与黄，招之结课。王生事某神极灵验，黄致祷。梦神告曰：“君来春必及第。”指一女子示之曰：“此君之妇也。”黄视女状貌不甚长，簪罗帛花于髻，恍惚间以爪掏黄手。既觉，手犹微痹，自念：“若榜下娶妻，岂无珠翠之饰，顾簪罗帛花乎！”王与黄游处颇久，相得益欢，遂约曰：“君若登科，当以息女奉箕帚。”明年，果中选，遂为王婿，得奁具五百万。成礼之夕，俨是梦中所见者，簪花亦然。黄初调南城尉，为人道此。

　　上饶余禹畴，待次全州教授。淳熙己酉科举时，玉溪门外李篙师梦青衣小童持笔五枝授之曰：“烦汝送去余教授处。”李接视，但三枝有笔头，其二只空管耳。明日往告，余不能晓也。洎贡闱揭榜，余氏子弟三预荐，二中待补选。次年，侄铸登科。

　　承节郎徐达可，临安人，监行在榷货务门，以淳熙五年卒。其兄百禄，素友爱，哀念之甚切，招临江阁皂山道士谭师一至家，建设黄箓醮。中夜后，达可凭□小儿索纸笔，就灯下书三纸，其一云：“达可平生耽酒迷恋，荷兄同骨肉开戒，乘此功徳，还家瞻仰。圣恩深重，不可思议。”其二云：“得荷天恩。”其三云：“达可平生无不了心愿。”道众共观其挥毫，百禄与家人捧以泣，视字画全与生时书札等。为之镂版，传示于人，使知章醮感格如此。

　　绍兴二十六年，宜春郡士锺世若谒仰山乞梦，以占秋试得失。是夜梦自庙外门进抵庭下，顾见廊庑间背缚一人于柱，回望锺，欣然有喜色，且笑且语。因惊寤。为朋友言，不能晓其指意。迨入试，出《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赋》为题，始默悟昨梦：背缚者，反身之义；顾笑者，乐也。神既告以题，必可中选，乃精思运赜。第五韵押“焉”字，欲用《孟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及“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等语，虑无他经句堪对，不觉伏几假寐，仿佛见黄衣一吏叱之曰：“场屋日晷有限，岂汝昼寝时耶！”锺曰：“正为寻索故事作对未得。”吏问其故，具以告。吏曰：“胡不用孔子‘不怨天，不尤人’，与‘饭蔬食饮水，乐亦在其中’为对乎？”锺洒然而起，遂缀缉成隔联云：“孔不怨尤，饭疏食在其中矣；孟无愧怍，王天下不与存焉。”书毕自喜，为得神助，持卷而出。考官阅读，批其榜云：“隔对浑成，可以冠场。”置之首选。洎揭榜，经义为都魁，锺居其次。

　　乾道元年乙酉，黄达真过建昌，士大夫多往谒，必与之诗。又修职郎邓圭诗云：“柳縁桃红春昼长，家僮吃起睡中忙。偶然日下音书至，回首江城又夕阳。”圭既得诗，又问享寿之数，达真瞪视久之曰：“五十七。”圭时年四十四矣，以来日无多，且嫌“夕阳”之语，但以“日下音书”之说，恐或有中都荐召。后四年，乙(按：“乙”字应作“己”。)丑夏五月十七日，夙兴，盥栉如常。时近午，觉体中微不快，就榻偃息，呼小奴奚童拊摩，俄顷间遍身皆冷，手足亦僵。童撼，不之应，急报家人出视，则已死，才得寿四十八，去达真所许尚九年。盖所谓五十七者，指其卒之月日耳。圭居宅在城下，入敛时日正曛，乃“江城夕阳”之谓也。

　　罗维藩字价卿，吉水人。乾道五年省试罢，梦其父告曰：“尔在举场，不可与福唐杜申争，缘尔家校杜申亏了三十八年阴徳也。”两人皆以治诗有声。暨榜出，杜为经魁，罗同奏籍，而在杜之下二十八名。殿廷唱第，杜居第二甲，罗第四甲，相去甚逺。(右三卷皆建昌邓真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