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甲08 中华文库

　　戴之邵，字才美，吉州人。少涉猎书记，无所成名。贫不能自养，佣书于里中富家。一夕，梦荷锄入其圃斸地，才一挥，得铜印一纽，方径二寸，有缪篆若彝器款识，视之，其文曰“日方伯连率”，凡五字，悬诸肘后。再挥锄，得一板，类今时所用漆札，题诗两句曰：“愁绝江梅开岭岸，不知失脚到南塘。” 至三，得铜天尊像九躯，攫而怀之。至四，得小印八九，悉拾取而归。见其家方祀神，礼毕彻馔遂寤。夙兴颇喜，谨志于主家书册之末。自是感激思展奋，顾无以资身，放浪江湖，学作大字，为市井写扁额。薄游抵长沙，适张魏公居彼，愿见无因，稍扫隶人之门，以希一眄。值其诞日，宿造听事，以红粉书“寿”字于地，广长二丈许。公出见，问为谁，隶以戴道人对，命呼至前，犒以缗钱尊酒，辞不受曰：“之邵妄意功名，所望于相公者固不在此，辄炫奇以自售。”公壮其言，遣书属之军帅。帅收隶行伍，且多与之金，俾侦边廷息耗。既行，过期不反，疑其亡去。经数月乃还，帅问稽留之故，曰：“昨乘间潜入中原，驯至洛都，躬谒永安陵寝。”扣其证验，曰：“有碑刻在。”出诸袖中而示之。帅转闻于朝，不没其实，仍加推荐。高宗正以诸陵为念，遽命召见。戴敷奏详尽，音吐如流，天颜悦怿，诏补保义郎。戴以本诸生，不愿右列，遂换右承务郎。已悟昨梦第一印“日”字者，面君之像也；九天尊者，祖宗也。未几，擢守均州兼管内安抚，又悟“方伯连帅”之应。罢官归乡，访故佣主，饷遗累千缗，求其所志书册以自表。旋起知雷州，地居岭外，有地名南塘，又合前诗句。其后历太府丞刑部郎官，则小印之验也。久之，言者论其所得山陵文刻，乃北方义士赍来欲献纳者，而为戴戕杀，掩有其功，因是被绌以卒。戴亦倜傥负侠气，或言所杀者盖一僧，临死一岁间赌其为祟，未得其本末也。

　　政和中，提举两浙路学事杨通贯之按部婺州，往访一异人。坐间，典笺吏以钱塘尉书至，未启缄，异人曰：“得非求举乎？”杨曰：“然。”方欲论荐，曰：“无益也。渠为五百鹅诉冤，非久于世者。”杨未之信。明日，遣驶卒持荐牍往，比至，则已殂。杨后到钱塘，呼尉吏而问其状，对曰：“以病死。”曰：“尝杀鹅乎？”曰：“平生不曾杀生，数月前，平江朱太尉托造鹅鲊，遂买五百头醢之。”杨深加悼叹，疑异人者通知幽明之故云。

　　《酉阳杂俎‧支诺皋》篇载：新罗国人旁㐌，求蚕种于弟，弟蒸而与之，㐌不知也。至蚕时，有一生焉，日长寸馀，居旬大如牛，食数树叶不足。弟伺间杀之，百里内蚕飞集其家，意其王也。是说殊怪诞。近宿州符离北境农民王友闻，(叶本作“询”。)居邑之蔡村，与弟友谅同处，娶邑人秦彪女，天性狠戾，日夜谮谅，竟分析出外，或经年不相面。谅尝乞蚕种于兄，秦以火煏而遗之。谅妻如常法暖浴以俟其出，过期亦但得其一。已而渐大，几重百斤。秦氏始妒焉，伺谅夫妇作客东村但留稚女守舍，秦呼其夫同诣之，诈女往庖下，直入蚕房，见蚕卧牖畔，喘息如牛，食叶如风雨声，秦鞭以巨梃，每一击，辄吐丝数斤。秦震怖，魂魄俱丧，急促夫归。因病心颤，逾日而死。及谅蚕成茧，皤然如瓮，缫之，正得丝百斤。

　　鄱阳卜者王揖，僦旅邸一室畜双鸡，一牝一牡，牝生子，正抱啄于栖中。揖有客，唤童取其牡，将杀而烹之。牡叫呼，牝闻声走行栖外，孜孜注眄，哽咽悲鸣，若欲诉揖而免牡之死。揖弗悟，竟杀之。牝踯躅哀鸣，不复顾群雏，终夕唧唧，晨起不复食，凝立砌下，沉沉如醉然。少焉气溢其吭，遂喘而死。(此下吕本多三十八字。)夫鸡，一物耳，至哀其偶而与之同死，有贞妇之节。彼有视其夫死，肉未冷而即背去者，此鸡羞之矣。

　　鄂州大吏丁某死，妻年方三十，与屠者朱四通。其子二郎尚少，不能制。至于成立，朱略无忌惮，白昼宣淫，反怒丁子不揖，以为见我无礼，盖以假父自处也。丁愤懑，以母之故，且虑丑声彰著，隐忍弗言。有哮张二者，密州诸城人，遭乱南徙，亦以屠为业，壮勇负气。丁意其可属此事，每与俦辈诣市饮酒。张担肉过前，辄呼买之而厚酬厥价，久或至数倍。他日，邀之饮，问何以不作区肆而行贾仆仆，张曰：“非不能之，但赤手乏本耳。”丁乃付之数百缗，默念彼当感我恩谊，必可使，从容曰：“君知我心中有不平事乎？”曰：“不知也。”丁以乞殴朱为请，张赩然曰：“讶汝贷我钱，盖欲陷我于争鬬。”奋衣而起。自后相遇，邈然如不相识，迨于绝交。众哂丁不知人而下交非类，丁亦衔之。未几，张拉朱同渡江，买猪于汉阳，争舟相殴击。既归，夜入朱室，杀朱与男女并三人。自缚告官，终不及丁一词。时岳少保领大兵驻鄂，嘉其志义，移檄取隶军中，不问其罪。后以功补官。

　　鄱阳人王公，居魏家井侧，好事邪神以求媚，至奉五侯泥像于室，香火甚谨。忽闻屋底有异声，俄如人音，晨炊未熟，饮食器皿自厨冉冉而行，直入后隙圃。人取之回，复去如故。举家不能安迹，乃徙舍于茶场巷。物怪仍前不止，或盗冠珥，亡衣袽，以至床榻茵席若扶舁而出，布列庭下，烟焰蓬勃，起于衽帐隐处，急往扑救，则已穿穴。后招道士治之，且禳且祷，为迁像置城隍祠，于是始息。

　　乐平明溪宁居院为人家设水陆斋，招五十里外杉田院宁行者写文疏，馆之寝堂小室，村刹牢落，无他人伴处。时当暮春之末，将近黄昏，觉有妇女立窗下，意其比邻淫奔夙与僧辈私狎者，出视之。一女子顶鱼枕冠，语音儇利，容仪不似田家人，相视喜笑曰：“我只在下面百步内住，寻常每到此，一寺上下无不稔熟者。”宁居乡疃，平生梦想无此境像，惟恐不得当，乃曲意延接，遂同入房，闭户张灯。寺童以酒一罂来馈，寗启纳之，女避伏床下。宁谓童曰：“文书甚多，过夜半始可了，吾至是时方敢饮。”乃留之而去。复闭户，女出坐对酌，胸次挂小镜，宁取观之，问何用，曰：“素爱此物，常以随身。”所着衣皆新洁，而襞褶处不熨帖，鿇鿇露现。宁曰：“衣裳有土气，何也？”曰：“久置箱箧，失于晒暴，故作蒸浥气耳。”已而就枕，月色照烛如昼，女色态益妍，缱绻欢洽。宁终夕展转不成寐，女熟睡鼾齁。将晓出门，宁送之，又指示其处曰：“此吾居也。汝若未行，当复来。”才别，而主僧相问讯，骇曰：“师哥灯下写文书但费眼力，何得辞气困惙如此。”宁唯唯，未以实告。僧顾壁间插玫瑰花一枝，大惊曰：“寺后旧有赵通判女坟，其前种玫瑰，当花开时，人过而折枝者必与女遇，或致祸。其来已久，今尔所见，是其鬼也，宜急归勿留。”宁愧惧而反，然犹卧病累日。后还俗为书生，今在淮南。

　　都昌人陈彦忠，伉质好义，疏财倜傥。尝有党大夫者，自河北来，同寓居西陈里，将赴调，无资力可行，彦忠饷以百千，且馆其老稚于家，待之如骨肉。其赒人之急类如此。乾道三年十月，以疾亡。临卒前一夕，梦告其父曰：“彦忠不得终养，兹受命为简寂观土地矣。”父未以为信。已而其子亦梦如所言。逾岁后，再见梦曰：“自为简寂土地，今一年久，而室宇摧敝，每天雨则面目淋漓，不可宁居，四体殆无全肤，宜为我缮理。”明日，乃父乃子相与语，即往彼处视之而信，乃为一新之。

　　鄂渚王氏，三世以卖饭为业。王翁死，媪独居不改其故。好事佛，稍有积蓄则尽买纸钱入僧寺，如释教纳受生寄库钱。素不识字，每令爨仆李大代书押疏文。媪亡岁馀，李犹在灶下，忽得疾仆地，不知人。经三日乃苏。初(吕本作“云”。)为阴府逮去，至廷下，见紫金官员据案坐，引问乡贯姓名讫，一吏导往库所，令认押字。李曰：“某不曾有受生钱，此是代主母所书也。”吏复引还，金紫者亦问，李对如初，曰：“汝无罪，但追证此事耳。汝可归。”既行，将出门，遇王媪与数人来，李见之再拜，媪大喜曰：“荷汝来，我所寄钱方有归著。汝□到家日，为我传语亲戚邻里，各各珍重。”遂复生。时乾道七年三月也。

　　鄱阳小民隗六，居城北五里，家甚贫，为人佣作。淳熙十年夏，与同里史五乘夜入柴氏盗牛，隗适先至，以短枪刺牛死。柴觉之，持杖来阑外，隗即逃去。史续至，遂遭痛棰，归舍数日而殂。其妻以夫因盗而遇害，不敢闻于官，隗之过无复有知者，自以为得计。历一岁，隗母病亡，经夕复生，语其子曰：“汝向来同史五谋柴氏牛，史死而汝脱，虽人间不败露，而阴府须汝对证，汝不可免矣。”言毕奄然。又三日，隗死。

　　楚僧行钦，建炎中落发于州之龙兴寺。绍兴兵乱，去而之他方。久乃复归里闾，道俗旧尝接识者十无一存，昧然如痴醉，逢人纵语，莫能晓其意。常负佛像一轴于背，每诣市，买熟肉饱食，留其馀滓，取佛出，挂于人家厕旁，以滓泺洒之。如是累年，□卷丹粉益鲜明，褾饰牢洁，人多疑其异，但无有识其所止。郡中丧葬，必持冥赙往献。群僧设法事亦预焉。众吹螺击鼓，梵呗喧阗，钦蒙首倚户，鼻息雷鸣达旦，无一言径趋出。主人邀挽就饭，勉食之。才退，即携米面盐酰椒菜之属置其家，仓忙而去。辛巳之秋，颜亮将犯边，先期不见。明年虏退，楚民渐还，钦已至。或询其故，答辞殊妄诞不根。唯日日驰走街陌中，呼之不应，亦未尝从人乞食，郡目为痴僧，不知所终。

　　济北晁生，寓居抚州五福寺。闲步寺后沼上，见一虾蟆伏草中，大如盘，异而杀之。才还舍，闻鹊噪檐间，继而满空如雷，移时不止。出视之，盖无所赌，但盈耳之声如初，亦未以为怪。是夜，其子读书窗下，灯忽自灭，有物立于旁，子暗中击以界尺，反为所夺，奔而出。晁始悟蟆为祟。遣就寝，睡未熟，觉床微动，举手扪之，已离地丈许，几接屋桷。自是嘻笑于梁，歌舞于空，变幻百端，招师巫禳，却无一验，遂徙居他所，怪复然。于是旋(原作“施”，黄校改“旋”，疑“施”字不误。)绘真武像，朝夕香火甚饬，过数月乃已。

　　下邳朱讽，往京师赴省试。至宋城，逢日者占轨革影，邀而卜之，遇《益》之《姤》，其像画一猴子，上有(叶本无“有”字。)望字，(上四字明钞本作“上望竿”。)一人衣紫腰金，执笏若进揖状，妇人以箕盛婴儿于前。日者曰：“君此行必登科，他日仕宦亦显，但捧箕馈子事为不可晓。”遂别去。到京入试之次日，二仆絜笥送至贡闱而反，行穿曲巷，闻儿在地上啼，视之，见故帛裹一初生婴孩，因相谓曰：“是必人家非正所出。(此句叶本作“是必人家偏房所生，主母不容而弃之者”。)吾主公未有子，不妨(叶本作“若”。)收养之。”乃抱归邸舍。适邸妇有乳，倩使哺育。迨暮朱来，仆迎以告，朱大喜，雇乳母，与之还家，询所弃处，正名簸箕巷。朱果擢第，名此子曰省郎。朱终身无子，遂(叶本多一“以”字。)为嗣。

　　绛州骨堆有龙女祠，其下泉一泓，方数丈，可灌民田万亩左右。农家恃以为命，岁时祭享甚谨，不敢微有媟污。由是每经大旱，未尝忧饥凶。女真人菩察为郡守，以绛地形穹崇，艰于水利，思欲导泉入圃。博议虽久，竟以高下势殊，不能遂，乃敬谒祠下恳祷。其夕梦神告，使速浚渠。菩察寤，并力治役。渠成，水终不可致。又梦之曰：“吾有三子，今皆成人而未有血食，已敇令守渠运水，以成使君美意。”菩察许立祠，神喜谢而去。比晓，圃吏来白：“昨夜三更后，水从新渠入圃矣。”菩察即率僚属往祭其庙，以报神惠，为三子立祠，且奏请虏廷，爵之为伯。一郡遂赖其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