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客座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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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乐群英像

宋嘉定五年,黄度作晋元帝新庙于石头东,两庑设礼乐群英三十六人像,叶适为之记。按三十六人为:王公导,字茂弘;谢公安,字安石;刘公琨,字越石;祖公逖,字士雅;顾公荣,字彦先;贺公循,字彦先;纪公瞻,字思远;邓公攸,字伯道;周公访,字士达;应公詹,字思远;戴公渊,字若思;周公𫖮,字伯仁;司马公承,字敬才;卞公壸,字望之;郗公鉴,字道徽;陶公侃,字士行;温公峤,字太真;庾公亮,字元规;刘公超,字世瑜;锺公雅,字彦胄;桓公彝,字茂伦;陆公晔,字士光;孔公瑜,字敬康;孔公坦,字君平;何公充,字次道;蔡公谟,字道明;颜公含,字弘都;孙公绰,字兴公;王公羲之,字逸少;王公述,字怀祖;王公彪之,字叔虎;王公坦之,字文度;桓公冲,字幼子;谢公石,字石奴;谢公玄,字幼度;陶公潜,字元亮。

歌章色

教坊顿仁,曾于正德中随驾至北京,工于音律,于《中原音韵》、《琼林雅韵》,终年不去手,于开口闭口,与四声阴阳字皆不误。常云:南曲中如“雨歇梅花”,《吕蒙正》内“红妆艳质”,《王祥》内“夏日炎炎”,《杀狗》内“千红百翠”,此等谓之慢词,教坊不隶。琵琶筝色,乃歌章色所肄习者。南京教坊歌章色久无人,此曲都不传矣。何柘湖尝令仁以《伯喈》一二曲教弦索,仁云:《伯喈》曲,某都唱得,但此等皆是后人依腔按字打将出来,正如善吹笛管者,听人唱曲,依腔吹出,谓之唱调。然不按谱终不入律,况弦索九宫之曲,或用滚弦、花和、大和、钐弦,皆有定则,故新曲要度入亦易。若南九宫原不入调,间有之,祇是小令。苟大套数,既无定则可依,而以意弹出,如何得是?且笛管稍长短,其声便可就板;弦索若多一弹或少一弹,则行板矣。其可率意为之哉!

查八十琵琶

王亮卿,徽州人,能诗。入试留都,闻查八十在上河,往访之,相期于伎馆,欲听其琵琶。查曰:“妓人琵琶,吾一扫即四弦俱绝,须携我串用者以往。”亮卿设酒于旧院杨家,杨家世以琵琶鸣。酒半,查取琵琶弹之,有一妓女占板,甫一二段,其家有瞽妪最知音,连使人来言:“此官人琵琶,与寻常不同,汝占板俱不是。”半曲,使女子扶掖而出,问查来历,查云:“我正阳锺秀之弟子也。”妪旧与秀之相与,与查相持而泣,留连不忍别。

苦竹君

友人张玄度,名振英,隽才也。为诸生有声,神鲜标令,飘然人外。家四壁而书室内左图右史,焚香扫地秩如也,研床笔格,楚楚皆有致。窗下杂植花卉杞菊,倚而啸咏,自谓不减古人。兴发辄复豪举高歌,一引数十觞不惓。诗多谿刻,好林和靖、孙太初之为人,每摹而效之。字法李北海《云麾将军碑》,得其遒佚。后以酒成疾而卒。间于隙地种竹数十竿,因号苦竹君,盖以张廌自况也。尝与余唱和,见余《修褉阁稿》,标其佳句赏咏之,至今犹感其意。余尝箴君韶年而诗好作苦语,乃未四十而没,岂其兆邪?遗墨犹存,而清音靡嗣,悲夫!

前记异闻(一百则。皆金陵之事,故存之)

吴桓王时,金陵雨五谷于贫民家,富者则不雨。

吴孙皓天纪中,建康有鬼目菜生黄狗家,又有荬菜生吴平家,按图以为瑞,封狗侍芝郎,平为平虑郎,皆银印青绶。晋泰始后,中国相尚用胡床、貊盘,及为羌煮貊灸。

王昙首家世居马粪里,世号“马粪诸王”。

晋时有徐景于宣阳门外得一锦䙞,至家开视,有虫如蝉,五色,后两足各缀一五铢钱。王僧辨尝为荆南,得橘一蒂三十子,以献梁元帝。宋大明五年,广郡献白孔雀,以为中瑞。

宋世纳后,纳采、问名、纳吉、请期迎,皆用白雁、白羊各一头,酒米各十二斛。纳征诸物外有虎皮二枚。泰始中,又议加豹、熊罴皮各二枚。

宋、齐间,扶南等国献赤白鹦鹉者凡四五。又有青虫,不知何物。泰始二年、六年,献四眼龟、六眼龟、八眼龟。宋孝武大明三年,广州献三角水牛。七年,永平郡献三角羊。

宋元嘉中有嘉禾,一茎九穗。宋元嘉中,华林园中荷花二花一蒂者,凡六七见。王献之尝写晋元帝庙祝文版,墨入木八分。

王浚伐吴,战舰长二百四十步,上起走马楼。舟船之盛,自古莫比。

晋元帝大兴初,有女人阴在腹上,当齐下,性淫而不产。

义熙中,豫章人有两阳道,重累而生。

卞壸死苏峻之难,后盗发其墓,见壶鬓发苍白,面色如生,两手皆拳,甲穿于手背。

谢灵运有逸才,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数人。民间谣曰:“四人挈衣裾,三人捉坐席。”

张僧繇于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不点睛。人问之,答曰:“点则飞去。”人以为虚诞,固请点之,顷刻震霆,二龙乘云腾上,其二不点者犹在。

宋元嘉中,民间妇人结发者,三分发,抽其鬟直向上,谓之“飞天紒”。

梁武帝酷好佛法,性多含恕,敕天下贡献绫罗锦绮不令织鸟兽之形,恐裁剪之时,有伤生物之意也。

宋明帝借张永南苑三百年,敕云期毕便申。

齐永明九年,秣陵安明寺有古树,伐以为薪,木自然有“法大德”三字。

齐王奂二子融、琛,同时殷夫人四月二日孪生,又以四月二日同刑于都市。

宋明帝嗜鱁鮧,以蜜渍之,一顿食数盂。鱁鮧乃乌贼鱼肠也。又啖肥猪肉至二百脔。

宋元嘉中,吴兴东迁孟慧度婢蛮与狗通好,如夫妻弥年。又明帝初,有狗与女人交,三日不分离。

沈约家藏书十二万卷,然心僻恶,闻人一善,如万箭攒心。

沈约谢始安王赐茯苓一枚,重十二斤八两,有启。

梁武帝于锺山造一佛像,长一丈长尺,每量辄馀二尺,递量之至二丈七尺,而望之高大如初。

姚泓将妻子降于刘裕,裕斩之于建康市,百里之内,草皆焦而死。

唐小说载泓遁去得仙,与衡山僧语。

颜含兄畿,服药过多遂死,已而复生,终岁偃卧。有须以梦托之,含弃官侍兄疾十三年。

郗超有旷世之度,每有寒素后进,力引拔之。超死日,为作诔者四千馀人。

周兴嗣为梁散骑常侍,聪明多才思。武帝出千言无章句,令嗣次之,因成千字文。归而两目俱丧,及死,开视之,心如掬燥泥(此出《独异志》,与刘宾客《嘉语》不同)

宋前废帝母太后病危笃,呼之不肯往,曰:“病人间多鬼,可畏,那可往!”

东昏为潘妃造殿,未施梁桷,便于地画之,但求宏丽,不知精密。工匠自夜迨晓,犹不副速,剔取诸寺佛殿藻井、仙人、骑兽以充足之,山石皆涂以采色。当暑种树,朝种夕死,死而复种,卒无一生。

梁元帝徐妃无宠,帝眇一目。帝间至妃所,妃预作半面妆待之。

东昏因潘妃所生女百日而亡,身服斩衰,蔬膳积旬。左右直长奄竖王宝孙诸人共营肴羞,云为天子解菜。

东昏于阅武堂置市卖酒,潘妃为市令,东昏小有过失,妃辄笞决之。因敕虎贲威仪,不得进大荆子实中荻。

齐郁林王侍祖武帝疾,比危笃,私与妃何氏书,中央作一大“喜”字,又作三十六小“喜”字绕之。宋明帝多忌讳,以“䯄”字似“祸”字,敕改为马边“𩢍”。

宋前废帝为山阴公主立面首,左右三十人。

齐郁林王即位。每见钱曰:“我昔思汝,一个不得,今日得用汝未!”郁林与诸不逞群小诸宝器,以相击剖,破碎之以为笑乐。齐武帝时有小史姓皇名太子,帝易名为犬子。

东昏永元元年七月,淮水变赤如血。永元三年七月,龙斗于建康,淮水激五里。

齐明帝崩,太中大夫羊阐入临,无发,号恸俯仰,帻遂脱地,帝辍哭大笑。东昏置射雉场二百十六处。

东昏有筋力,牵弓至三斛五斗,白虎幢七丈五尺齿上担之,折齿不倦。

东昏每出,不欲人见之,驱斥百姓,唯置空宅,县幔为高障,置人防守,谓之“屏除”。

魏兴太守王敬宾新死未敛,家人被驱不得留视,及家人还,鼠食两眼都尽。

东昏侯潘妃琥珀钏,直一百七十万。梁临川王宠姬江无畏宝屟,直千万。

东昏于诸楼阁壁上画男女私亵之像。按前此有汉广川王海阳,坐画屋为男女裸交接,置酒请诸父姊妹饮,令仰视画,及它罪废。

中大通元年,太清元年,帝两幸同泰寺,舍身为奴。群臣以钱一亿万,奉赎皇帝菩萨,僧众默许。

陈高祖永定二年五月辛酉,幸大庄严寺舍身,群臣表请还宫。

梁武末年,都下用钱,每陌皆除其九。元帝江陵每陌又除六文。时以为阳九百六之占。太建十四年陈后主即位,江水色赤如血。

隋文帝问监者陈叔宝所嗜,对曰:“嗜驴肉。”问饮酒多少,对曰:“与其子弟日饮一石。”

宋吴郡妇人韩兰英有文辞,孝武时献《中兴赋》,被赏入宫。明帝用为宫中职僚,齐武帝以为博士,教六宫书学,呼为韩公。沈约《宋书·乐志》,凡“歌”字皆作“哥”字。

晋纳后六礼之文,皆称皇帝咨,后家称粪土臣某顿首稽首再拜以答。又宋时刺史二千石,拜诏书除辞关板,文云某官粪土臣某甲。

梁武帝丁贵人,生有赤痣,在左臂,又体多疣子。及帝镇樊城纳之,并失所在。

元帝徐妃时有贺徽者美色,妃要之于普贤尼寺,书白角枕为诗相赠答。

陈宣武章后美容仪,手爪长五寸,色并红白,每有期功之服,则一爪先折。

宣帝柳后身长七尺二寸,手垂过膝。

后主张贵妃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

宋文帝即位后,皇后生元凶劭。自前代惟殷帝乙践祚,正妃生纣,至劭,二人而已。

宋前废帝号明帝为“猪王”,建安王休仁为“杀王”,山阳王休祐为“贼王”,东海王祎为“驴王”。

宣阳门,民间谓之“白门”。宋明帝甚讳之,江谧常误犯,帝变色曰:“白汝家门!”

宋明帝奢费过度,每所造制,必为正御三十,副御、次副又各三十,须一物辄造九十枚。

宋孝武至殷贵妃墓,谓刘德愿曰:“卿哭贵妃若悲,当加厚赏。”德愿应声便号恸,抚膺擗踊,涕泗交流。上甚悦,以为豫州刺史。侯景篡位,令饰朱雀门。有白头乌万计集于门楼。

徐聿之为元凶所害,子孝嗣在孕,母年少欲更行,不愿有子。自床投地者亡算,又以捣衣杵舂其腰,并服堕胎药,胎更坚。及生,故小字遗奴。

晋纳后六礼,版长尺二寸,以应十二月;博四寸,以象四时;厚八分,以应八节,皆真书。后家答蚊脚书之。

魏太武攻盱眙,臧质为将军北救。太武就质求酒,质封溲便与之。王融自撰其文章,以一官为一集。

王偃尚宋武帝女吴兴公主,常裸偃缚诸庭树,时天夜雪,噤冻久之,偃兄恢排阁诟主,乃免。

何涧为文惠太子作《杨畔歌》,辞甚侧丽。歌曲即《杨叛儿》,一作《杨婆儿》。齐高帝好水引饼,何偃尝供上焉。

东昏潘玉儿有国色。齐亡,军主田安启梁武帝求为妇。玉儿泣曰:“昔者见遇时主,今岂下匹非类!死而后已,义不受辱。”既见缢,絜美如生,舆出,尉吏俱行非礼。

陈后主宫娃七宝束带,至宋犹在润州苏氏家。

沈约腰有紫痣。

徐陵目有青精。

江泌衣敝虱多,绵裹置壁上,恐虱饥死,乃复置衣中。数日间,终身无复虱。

张嘉贞尝于贵人家见梁昭明太子胫骨,微红而润泽。(此出《尚书故实》。又宾客《嘉话》作刘梦得。)

江宁县寺有晋长明灯,岁久,火色变青而不热。隋文帝平陈,已讶其古,至唐犹在。

南唐烈祖税严。尝旱,伶人申渐高侍侧,祖曰:“闻四郊乃多雨。”渐高遽曰:“雨惧抽税,不敢入城。”

元宗母宋太后一日失去,不知所在。数日后访得之,在方山宝华宫。

后主佞佛礼拜,额生疣赘,行坐手常结印。为僧寺手削厕筹,于面上试之。

韩熙载家多妓乐,后主密令顾闳中就其会客时写之,为《韩熙载夜宴图》,图中有宾客调其姬人者。《烟云过眼录》又有周文矩图此事。

南唐一诗僧赋中秋月,云“此夜一轮满”,至来秋方得下句,云“清光何处无”。喜跃,半夜起,撞寺锺,城人尽惊。后主擒而讯之,具道其事,得释。

南唐元溧文桑树中生一木人,长六寸,如僧状,右袒左跪,衣裓皆备,其色如纯漆可鉴,谓之须菩提。

汉成帝永始元年,河南街邮樗树生枝如人。哀帝建平三年,汝南有树生枝如人。灵帝熹平中亦两见。

烈祖受禅,旧唐有某御厨者来金陵。于是宴设有中朝承平遗风,长食有鹭鸶饼、天喜饼、驼蹄餤、春分餤、蜜云饼、铛糟炙、珑璁餤、红头签、五色馄饨、子母馒䬦。冯权给使元宗于太子官,元宗常曰:“我富贵之日,为尔置银靴焉。”保大中赐权银三十斤,以代银靴。权遂命工锻靴穿焉。

南唐陈继善自江宁尹拜少傅致仕。自荷锄理小国成畦,以真珠百千馀颗,若种蔬状,布土壤间,记颗俯拾,周而复始,以此为乐。

卢郢姊为徐铉妇,铉尝受后主命撰文,累日未就。郢曰:“当试为君抒思。”适庭下有石,千夫不得举,郢戏取弄之,有顷,索酒顿饮数升,复弄如初。忽顾笔吏,口占使书,不易一字,铉服其工。

后主大周后创为高髻纤裳,及首翘鬓朵之妆,人皆效之。

孙忌,一名晟,口吃,初与人接,不能道寒暄。坐定,辞辩锋起。

后主大周后,元宗尝因其上寿,赐以烧槽琵琶,后将卒,以此并玉臂钏留别后主。后主以后生平所爱金屑檀槽琵琶附葬。

后主为小周后于花间作亭,穷极雕镂,而狭迫仅容二人,与后同处其中。

后主时,僧尼犯淫者,有司请追还俗。后主曰:“僧尼犯淫,使其冠笄,乃是遂其所欲,姑令礼佛自阡。”

沈存中曾于建康见发六朝墓,得玉臂钗,两头施宛转,可以屈伸令圆,仅于元缝为九龙绕之,功侔鬼神。

王荆公乘驴入锺山,时与路傍村媪语。一日,媪以麻线数缕诒荆公曰:“烦相公归与相婆。”

秦桧当国,有执政出守建康,为谄媚,每发书必写百幅,择而用之。

三藏塔

余尝至大报恩寺,登三藏殿后阶,有小塔,云是唐玄奘葬处。私臆谓三藏自在长安慈恩,以何因缘,复过江表?乃考晋隆安中,延致鸠摩罗什施寺赐额法王,尊为三藏国师,寺名白塔,后并入报恩。疑此是三藏旧塔院,误认为唐之玄奘耳。顷检《金陵新志》云:白塔在寺东,即葬唐三藏大遍觉玄奘大法师顶骨之所,金陵僧可政宋端拱元年得于长安终南山紫阁寺,俗名白塔。于是始灼然知为唐之三藏。惜所谓塔记,无从可考,《梵刹志》亦两存其说而未详。且既云石塔唐时建,又云宋天禧寺僧可政云云,恐误。

长干塔

长干寺旧有阿育王塔。梁大同三年,高祖改造,出旧塔下舍利及爪发,发青绀色,众僧以手伸之,随手长短,放之则屈为蠡形。始吴时有尼居此地,为小精舍,孙𬘭寻毁除之,塔亦同泯。吴平后,诸道人复于旧处建立焉。中宗渡江,更修饰之。至简文咸安中,使沙门安法师程造小塔,未及成而亡。弟子僧显继而修之,至孝武太元九年上金相轮及承露。其后西河离石县有胡人刘萨何遇疾暴亡,而心下犹暖,不敢便殡,经七日更苏,说云:有两吏见录至十八地狱,随报重轻,受诸苦毒。见观世音语云:“汝缘未尽,若得活,可作沙门。洛下、齐城、丹阳、会稽并有阿育王塔,可往礼拜,则不复地狱。”因此出家游行礼塔,至丹阳,未知塔处,乃登越城,望见长干里有异气色,因就礼拜,果见阿育王塔所放光明。由是定知有舍利,乃集众掘之,入一丈,得三石碑,中一碑有铁函,函中有银函,银函中有金函,盛三舍利及爪发各一枚,长数尺。即迁舍利近北,对简文所造塔,建一层塔。十六年,沙门僧尚加为三层,即梁高祖所开者也。至南唐时,废寺为营庐。久之,舍利数表见感应。祥符中僧可政状其迹,并感应舍利投进,有诏复为寺,即其表见之地建塔,赐号圣感舍利塔。天禧元年,改名天禧寺。元至顺初,赐金修塔,塔完之日,天花如雨,祥光如练满空者数日。国朝永乐中,即其地重建大报恩寺,塔高九层,纯用琉璃为之,其工丽,甲古今佛刹矣。第不知塔中舍利仍是阿育王塔中所函否?旧曾以问寺僧,无能详者。

长干寺金像

实录》:晋咸和中,丹阳尹高悝行至张侯稿,见浦中五色光长数尺,令人于光处掊视之,得金像,未有光趺,乃下车载像还。至长干巷首,牛不肯进,乃令御人任牛所之,牛径牵车至寺,因留像付寺僧。每至中夜,常放光明,又闻空中有金石响。经一载,捕鱼人张系世于海口,忽见铜花趺浮出水上,取送县,县以送台,乃施像足,宛然合会。简文咸安元年,交州合浦人董宗之采珠投水,于底得佛光艳,交州押送台,以施像,又合会焉。历三十年,光趺始具。隋文帝徙入长安。

长干

《金陵新志》:长干是秣陵县东里巷名。江东谓山垄之间曰“干”。建康南五里有山冈,其间平地,庶民杂居,有大长干、小长干、东长干,并是地名。小长干在瓦官寺南,巷西头出大江,梁初起长干寺。按是时瓦官寺在淮水南城外,不与长干隔。而今日赛工桥西即是江水流处。其后洲渚渐生,江去长干遂远,而杨吴筑城围淮水于内,瓦官遂在城中,城之外别开今壕,而长干隔远不相属矣。

少冶先生评李王诗

外舅少冶公尝手批《李干鳞集》唯七言律耳。言其诗律细而调高,然似吴中新起富翁,局体止是华俊精致,若杜工部便如累世老财主,家中百物具足,即陈朽间错,愈见其为富有也。又曰:弇州好用古之奇字、奇句,凑合一处,诗文皆然,终不似古之大家,滔滔莾々,无意为奇而卒亦未尝不奇者。平日论文章之达者,独首推王文成公,曰:能道其胸中所欲言,婉折畅快,是国朝第一人。

金陵古城

曩侍吾师蛟门先生,问余五城云何?仓猝对以东晋所筑,今有五城渡是。后读前志,知唐韩滉又筑石头五城。自京口至土山,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是有二五城矣。因悉考金陵前代城郭,一古越城,一名范蠡城,蠡所筑,在长干里,俗呼为越台。一楚金陵邑城,楚威王置,在石头清凉寺,西南开二门,东一门。吴石头城,大帝因旧城修理,一名石首城。吴丹阳郡城,晋加筑,在长乐桥东一里,今桐树湾处。吴至六朝古都城,吴大帝所筑,周回二十里一十九步,在淮水北五里,晋过江不改其旧,宋、齐、梁、陈因之。台城,一句苑城,本吴后苑城,晋成帝咸和中新宫成,名建康宫,即世所谓台城也,在青溪西东府城。晋安帝义熙十年冬,城东府,在青溪东,南临淮水。西州城即古扬州城,晋永嘉中置,西则冶城,东则运渎,俱在今下街口西等处。冶城即在今之朝天宫也。琅邪城在江乘南岸。金陵乡金城,吴筑,后主宝鼎元年置,亦在上元金陵乡。秣陵城在小长干巷内。建邺城,淮水北,吴冶城东。蒋州城,隋置于石城。檀城,在清风乡谢玄别墅,宋属檀道济,故名。白下城,在江乘之白石垒靖安镇,唐罢金陵县筑此城,因名。贞观七年,废东宫城,宋元嘉中,修永安宫为东宫城,在台城东门外。金陵府城,隋大业六年置。湖熟城,古县名,宋元嘉中,徙越城流人于此,在今湖熟镇。白马城在江宁县三十里。梁同夏县城,在上元县长乐乡。临沂城,晋侨置,在今上元之白常村。怀德县城,晋置,后改曰费县,在古宫城西北耆阇寺西,今鼓楼之西是其地。

凹凸画

欧逻巴国人利玛窦者,言画有凹凸之法,今世无解此者。《建康实录》言:一乘寺寺门遍画凹凸花,代称张僧繇手迹,其花乃天竺遗法,朱及青绿所成,远望眼晕如凹凸,就视即平,世咸异之,名凹凸寺。乃知古来西域自有此画法,而僧繇已先得之,故知读书不可不博也。

金陵南唐画手

金陵艾宣,工画花竹翎毛,孤标雅致,别是风规,败草荒榛,尤长野趣。东坡跋其画云:“宣画花竹翎毛为近岁之冠,既老,笔尤奇。今尚在,然眼昏不能复运笔矣。”升州历昭庆工佛像,尤长于观音。句容郝澄,以丹青自乐。周文矩能画鬼神、冕服、车器、人物,升元中命图南庄,最为精绝。江宁沙门巨然画烟岚晚景,当时称绝。建康蔡润善画舟船及江湖水势。曹仲元工画佛道鬼神。竺梦松工画人物女子、宫殿楼阁。顾德谦工画人物。刘道士工画佛道鬼神。此图画《见闻志》所纪,在《金陵新志摭遗卷》中。南唐又有王齐翰工画罗汉,而《志》不之载。

赵母授经

宋赵定母,金陵人,多通诗书,常聚生徒数十人,张帷讲说。儒硕登门质疑,必引与之坐,开发奥义,咸出意表。景德二年,子定登第,授海陵从事,训曰:“无饰虚以沽名,无事佞以奉上。处内在尽礼,居外则活民。”见石徂徕《贤惠录》。按此母亦曹大家、宋宣文之流亚也,而乃堙灭不甚著称,岂非词采不彰,不获与李易安、朱淑真辈扬芬艺苑,惜哉!

古碑刻

金陵六代文献之渊薮,自唐历五季、宋、元,名人魁士,代不乏贤。金石之章,固当不可胜记。乃今余所目见,仅吴《天玺碑》,《重刻峄山碑》,摄山《江总持碑》,唐《高正臣书碑》,祈泽寺宋《绍兴碑》耳。改革之际,为人焚毁。桥基柱础,何但魏经。砺角磨刀,宁唯汉寝。以不刊之遐贯,与寒烟野草共销灭于三山二水之间。固有识者之深悲,而无名公所窃笑也。臧晋叔恒言:“六朝碑版,街心巨石皆是。”虽系谑言,实有斯理。暇日寻检旧志,择其文字之尤宜存者志之,为慕古者动遐想焉。

《南岳碑》,七十七字(湛尚书门人重勒,在临淮侯园中)。《秦始皇帝东游颂德碑》。秦《泰山碑》。秦《峄山碑》(二碑在府学)

吴后主纪功三段石碑,一曰《天发神谶碑》,一曰《天玺碑》(华核作。《皇象书琐事》又定为苏建。今在府学尊经阁下)。摄山《栖霞寺碑》(梁元帝作)

锺山《飞流寺碑铭》(梁元帝作)。《晋元帝庙碑》(宋叶适撰)。《开善寺碑铭》(梁王筠作)。《卞公忠烈庙碑》(宋胡铨撰)

《长干寺众食碑》(陈徐陵撰)

《维摩居士像碑》(晋顾长康画,重刻在元戒坛寺。苏魏公有像记,见《金陵新志》)。瓦官寺《维摩诘画像碑》(唐元黄之文)

王羲之《兰亭记》(留守晁谦之以家本刻于绸书阁三段石后壁间)。齐《海陵王墓志》(宋谢朓撰并书)。《栖霞寺新路记》(徐陵作)。梁《开善寺法师碑》(萧挹书)

梁《忠武王碑》(徐勉造,贝义渊书,在上元县黄城村)。梁《康王碑》(刘孝绰文,贝义渊书,上元清风乡甘家巷)

陈《景阳宫井阑刻铭》(一隋开皇中分书,或云炀帝所作。一唐开元中江宁丞王震分书。一太和中篆书)

摄山《栖霞寺碑文》并《铭》(江总持撰,京兆韦霈书。今重刻存)。《大庄严寺碑》(梁江总撰)

《颜氏大宗碑》(二碑颜真卿书,在上元金陵乡。乾道中,移入府学,其碑座尚存,故地犹名颜碑冲)。颜鲁公《放生池碑》。

唐《明征君碑》(高宗御制,侍相王书,高正臣书,王知敬篆,额今存)。《庄严寺僧旻法师碑》(梁元帝作)。《草堂寺约法师碑》(梁王筠作)

《佛窟寺碑》(孙忌撰,在牛首)。蒋庄《武帝庙碑》(徐铉文)。方山《上定林寺碑》(元虞集文)

《李太白赞宝公画像》(吴道子画,李太白赞,颜真卿书,赵子昂又书《十二时歌》)。《福兴寺碑》(尚书许谋文,张从申书)。南唐《玉龙堂玄元像记》(徐锴文,在石城)

《李顺公碑》(高越书,在西门外石子冈下)。南唐《追封庆王碑》(在城南娄湖桥,韩熙载作,徐铉篆额)。《德庆堂题榜》(李后主书,宋僧昙月刻石,在清凉寺)

《宝华宫碑》(南唐行书,八品方山)。宋仁宗《飞白书》(乾道八年,留守洪遵刻之华藏寺)。高宗《孝经》(晁谦之刻石郡学)。祈泽寺宋绍兴《祈雨碑》。

高座寺《雨花台记》(宋马光祖文并书)。南唐宋齐丘《凤凰台诗》(石在台上)

《明道先生祠记》三(宋朱熹、游九言、真德秀文,马光祖跋)。《忠襄杨公祠堂记》(宋魏了翁作)。《八功德水记》(宋梅挚作)。《本业寺记》(南唐僧契抚作,东山任德筠书)

《定林寺记》(朱舜庸文,秦铸书)。《道光泉记》(王安国作)。王介甫、平甫《此君亭竹诗》(在今府学中,石已断碎)。张文潜书太白《凤皇台诗》(马光祖书跋,倪垕刻石台上)

苏子瞻书《渔家傲词》(送王胜之,在白鹭亭)。《江宁府凉馆记》(宋吕升卿建,元时敏记,米芾书)。《金陵杂咏》(黄履诗,溧水尉周沔书,刻江宁府治)

《子隐堂记》(梅挚作)。《东冶亭记》(梅挚作)。《高斋记》(胡宿作)。《二水亭记》(史正志作)

新亭记(史正志作)。开善寺《修志公堂石柱记》(唐李顾行作)。《义井记》(李迪作)。《太平兴国寺碑》(元虞集作)

《崇禧万寿寺碑》(元赵世延作)

《龙翔集庆寺碑》(虞集文)

围中长短句

李后主在围中犹作长短句,未就而城破。其词云:“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曲阑珠箔,惆怅卷金泥。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柳低迷。”尝见残稿,点染晦昧,心方危窘,意不在书耳。此出《西清诗话》。当时江南被围,自开宝七年十一月至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城破。宋祖令吕龟祥诣金陵,籍煜图书赴阙下,得六万馀卷,其为后主与黄保仪聚焚者,又不知几许也。后主之好文如此,故非庸主。其词是《临江仙》调,凄婉有致。

金陵诸园记

弇州《游金陵诸园序》谓:李方叔记洛阳名园十有九。若金陵中山王诸邸所见,大小凡十。若最大而雄爽者,有六锦衣之东园,清远者有四锦衣之西园。次大而奇瑰者,则四锦衣之丽宅东园,华整者魏公之丽宅西园。次小而靓者,魏公之南园,与三锦衣之北园,度必远胜洛中。盖洛中有水、有竹、有花、有桧柏,而无石。方叔《记》中不称有垒石为峰岭者可推。已所记诸园凡有十六:一曰东园,《记》称近聚宝门,稍远,园在武定桥东城下,西与教坊司邻,今废圮。二曰西园,在城南新桥西,骁骑仓南,《记》称凤台园,误,其隔弄者乃凤台园也。今再易主,属桐城吴中丞。三曰凤台园,《记》止称凤皇台,此中旧有一巨石,为陈廷尉载去,今废为上瓦官寺。四曰魏公南园,本徐八公子所创,后转入魏公,在府第对门。五曰魏公西园,在赐第之右,多石而伟丽,为诸园之冠。六曰四锦衣东园,在东大功坊下。七曰万竹园,在城西隅,地大,皆种竹,今为王计部、张太守、许鸿胪分有之。八曰三锦衣北园,在府第东弄之东。九曰金盘李园,在卞忠贞庙西,今废圮。十曰九公子家园,在府第对门。十一曰莫愁湖园,在三山门外莫愁湖南,今圮。以上皆中山王诸邸所有也。十二曰同春园,齐王孙所创,在南门内沙窝小巷,今为它人分据。十三曰武定侯竹园,在竹桥西,汉府之后。十四曰市隐园,在武定桥油坊巷,即姚元白所创者。今南半为元白孙宪副允初拓而大之,北半为故侍御何仲雅,改名足园矣。十五曰武氏园,在南门内小巷内,《记》称武宪副之第,非,乃宪副之叔名易者。今数更主。十六曰王贡土杞园,在聚宝门外小市西之弄中,其门北俯城壕,贡士官县令。当弇州官南都时,诸园如顾司寇之息园,武宪副之宅傍园,齐王孙似碧之乌龙潭园皆可游可纪,而未之及也。

古园

古园苑之在志者:华林园,本吴宫苑,晋及陈皆名华林,在台城。乐游苑,在覆舟山南,宋元嘉中,以其地为北苑,后改今名。颜延之有《三月禊饮诗序》。上林苑,在鸡笼山东归善寺后,宋初,筑于玄武湖北,孝武立名西苑,梁改名上林。博望苑,在城东七里,齐文惠太子所立。沈约《郊居赋》云:“睇东𪩘以流目,心凄怆而不怡。昔储皇之旧苑,实博望之馀基。”谢玄晖诗:“鱼戏新荷动,鸟散馀花落。”即此。娄湖苑,齐武帝筑青溪后宫,作娄湖苑。青林苑,在篱门亭北。灵丘苑,齐武帝立,在新林界。方山苑,在方山侧,齐武帝立。江潭苑,在新林路西,梁大同初立。西园,晋安帝元兴三年,桓玄筑于冶城。芳林苑,一名桃花园,一名芳林园,齐高帝旧宅,在古湘宫寺前。芳乐苑,齐东昏即台城阅武堂为芳乐苑,在今覆舟山前小教场地。建兴苑,梁立于秣陵里,在秦淮南岸。玄圃,齐文惠太子立,在台城北。南苑,宋有之,在瓦官寺东北。桂林苑,《南朝宫苑记》在落星山之阳。东篱门园,梁何点所寓,内有卞忠贞冢,即今冶城西地,一云即乌榜村。南唐北苑,徐铉有《北苑侍宴赋序》,云:“望蒋峤之嵚,祝为圣寿;泛潮沟之清浅,流作恩波。”在城北。金波园,南唐,未详其处。乌衣园,在乌衣巷之东,王、谢故居,一堂扁曰“来燕”。马光祖新之,堂后植桂,亭曰“万玉香中,梅花弥望”,堂曰“百花头上”。其馀亭馆皆佳。东园在东冶亭侧。沈约郊园,在锺山下,约《憩郊园和约法师堂诗》云:“郭外三十亩,欲以贸朝𫗴。繁蔬既绮布,密果亦星悬。”谢朓有《和沈祭酒行园诗》。沈庆之园,在娄湖。柳元景菜园,在秦淮南。陆静修茱萸园,在锺山。半山园,在报宁寺,王半山诗:“今年锺山南,随分作园囿。”又云:“孙陵曲街,去吾园数百尺。”绣春园,宋高定子记旧社坛东。行宫养种园,在宋江宁府东城外,马光祖修。按古园苑多属官家游幸之所,士大夫所居,自二沈、柳、王而外,未甚有灼然可纪者也。然亦岂能如洛阳之诸园,与夫金谷、午桥、平泉争盛哉?国初以稽古定制,约饬文武官员家不得多占隙地,妨民居住。又不得于宅内穿池养鱼,伤泄地气。故其时大家鲜有为园囿者,即弇州所纪诸园,大抵皆正、嘉以来所创也。

三宜恤

南都徭役繁重,所以困吾百姓者多矣。近年当事者加意铲除,始稍有苏息之望。向有议裁寄庄户之兼并,禁质铺之罔利,与搜富户之非法者,其说固亦有见第。余尝闻姚太守叙卿之言曰:“均赋者,不宜苛摘寄庄户,寄庄户乃无田者之父母也。令寄庄户冒役太重,势必不肯多置田,彼小民之无立锥者,安所倚命乎?寄庄户以田一亩予佃户种,必以牛与车予之,又以房居之。计一岁所入,亩之中上者可收谷二石,以其半输之田主,而佃户已得一亩之入矣。是寄庄户不惟无害于民,且有利于民,即田连阡陌,其仰给者不啻众也,何以尤其兼并也。”方司徒采山之言曰:“质铺未可议逐也,小民旦夕有缓急,上既不能赉之,其邻里乡党能助一臂力者,几何人哉!当僒迫之中,随其家之所有,抱而趣质焉,可以立办,可以亡求人。则质铺者穷民之筦库也,可无议逐矣。”王太守元简之言曰:“往日海中丞在吴中,贫民有告富家者,必严法处之。一时刁讦四起,富户之破亡者甚众,此大非。是邑有富民,小户依以衣食者必伙,时值水旱,劝借赈贷,须此辈以济缓急。虽一村有一富者,近村田房不免多为所有,然必是贫者方卖,卖于他人与卖于富家一也。且富家自非豪恶闵不畏法者,岂必尽谋占而计取之。假令摧剥富民,富者必贫,阖百千万室而皆赤贫,岂能长保。”三先生之言,皆深思远虑,与浮见者不同,因表而出之,以谂于当事者。

鼠拖卷

嘉靖庚子科第八十三名举人颜芳,其朱卷已为房考抹掷案下矣,倏而又在案上,再掷去,已又复杂于所取卷中。房考心讶之,因再掷于地,假寐榻上俟之,则群鼠共抱,自地而置诸案也,因取以中式。出棘后,询芳曰:“尔家必有阴德,不然何以鼠为拖卷若此?”芳对曰:“不省有何阴德,第三世以来戒不畜猫耳。”余尝举此似客,客因笑曰:“物莫小于蚁,宋公序一为桥,而领取状元宰相。又莫贱于鼠,颜嗣桂三世不畜猫,而芥拾举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岂不信哉!”又进而求之,状元、宰相,人世之极荣也,若何仅为南柯郡中报功之典。保穿墉之牙,而受报于场屋,天之于鼠子何若是重也。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也,其亦可恍然而悟也夫。

许王二公雅量

前辈酒德之美,使人欲倾家酿者,无过石城先生。先生饮可二斗许,年至八十,与客饮,终日笑语,献酬交错,玉山乍颓,金波犹写,真盛德士也。其次莫如方伯王与竹公,公名桥,举万历甲戌进士,饮差逾石城先生。对客以大尊置坐侧,计壶命侍者温而进之,尽其所有而罢,而饮啖犹不辍,竟日陶然。尝至一中贵所,以十大碗一百小杯进,公徐饮毕,毛醄策马而归。公七十时,余有诗祝之曰:“遗风自许从先进,古道真堪式后生。胸次几曾忘坦荡,口端终不挂讥评。”皆实录也。

少冶公注杜诗

少冶先生尝批点《杜律虞注》,今止记其二条:“三分割据纡筹策,万里云霄一羽毛。”法云:“鼎足之功,不可谓不大,自孔明视之,直一羽毛耳。霍光知此,安能赤宗。”又“蜀主窥吴幸三峡”,注云:“‘窥’字不妥,‘征’字事体又太大”,后见《澹园笔乘》解前二语,正与此同。

南京太庙祀典

工部尚书丁敬宇公为余言:估修奉先殿,入殿中瞻望,殿所祀者六室:一为德祖,二为懿祖,三为熙祖,四为仁祖,五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六为仁孝皇后。颛祀仁孝,盖以成祖在御日,未定都北京,故祀于南太庙。后长陵肇建,太庙立于京师,南京大内,崇奉如故,而升祔之礼不行,故所祀唯后一位也。

上陵

上陵之礼,南京文武官凡八次,其在京师止清明与霜降耳。京师之礼,是嘉靖时所定,旧亦与南京同。当时更制,不知何以不并行南京,不可解也。万寿圣节,百官于礼部拜贺后,吉服诣孝陵行香,京师各陵乃无此举。庚戌,余随诸公后行礼,光禄吴公达可、太常刘公曰梧每讲求于此,以为世庙以八月初十日生,而是日适为高皇后忌辰,故拜贺后遂诣陵行礼。隆庆中,踵而行之,以至今日,果如所言。贺寿与祀陵礼并行,似亦不可不一为厘正也。

注箓司官

前通山令路公九同,举隆庆丁卯乡试。万历中夏夜,露坐大中桥宅之中庭,忽体倦,趣卧入室,有二皂衣人尾其后,呼之同往。久而至一官府,殿宇嵬丽甚,有冕黻贵人坐于上,公庭谒之。贵人曰:“呼若至无它,此中缺一注箓司官,须汝铨补耳。”公骇汗,伏地泣而请曰:“举人年幸未老,家赤贫而子幼,若拜此命,则一家之生路断矣,希别简贤良,活此蝼蚁。”言讫,泪雨下。贵人曰:“此官职殊不庳。”命左右试引至其所令观之。人遂引公至一官府,其制差小于前所见,而嵬丽相埒。穿堂后至密室,中置朱棺,扃𫔎甚固,左右指而告公曰:“此即而所飨用也。”复引至贵人所,贵人问曰:“地佳否?若竟愿居此否?”公复泣辞如前,贵人愀然,久之曰:“若既坚不欲,不汝强也。”令左右纵使归。既归而飒然如梦觉。公后数年始谒选为通山令,家颇饶,年至七十馀而卒,卒时亦无它异。

葛云蒸

葛云蒸名如龙,为应天诸生。屡试不利,谢去之,隐于凤皇台畔。初治居曰竹护斋,有竹数百竿。又建阁竹中,甚窈窕。后徙于上瓦官寺之北山麓,甫构架,掘地得一巨石,数人畀起之,而泉泓然出其下。为诗极力法唐人,时有佳语。沈大令生予亟称其“莺声懒出村”之句,予尝为之序。字法欧阳率更,年七十馀而卒,亡子。

国子生中式额数

应天国子生中式,有谓以三十五名为额者,有谓以三十名为额,而其五名乃杂流者。历考前科试录,殊不然。两畿一百三十五名之额,定于景泰之四年乡试后,是年应天所取至二百五人,而以国子生中式者,仅十八人而已。天顺三年,应天中者一百三十五名,以监生中式者九人而已。至嘉靖之戊子仅十人,辛卯仅四人,而甲午骤增至三十二人,丁酉至三十五人。顾第未深考,岂时有因事为之建白者耶?自后或递增递减无恒数。至己酉仅十五人,壬子仅二十一人,乙卯仅二十人,戊午至二十六人,辛酉至二十七人,甲子至二十五人,而诸所称杂流者,已尽禁不与登贤书矣。时诸曹六馆士亦安其常,或赢或绌,未有哗者。至丁卯以议去皿字号,明示裁抑国学之意,于是中式者仅八人,考试官谒庙之时,诸士群聚而哗之矣。疏闻诸生颇入严谴,而额数乃定为三十五名,自是庚午以恩贡加额足五十名。癸酉足三十名,其后多至三十,少至二十六,而大略以二十八名为常。则丁卯后沿而相因,不敢为之议减也。乃知天下事,因其旧则人情相忘于无言,即少亏于额而不敢议。惟明示以裁抑,而更旧制,则一激而哄,亟救其弊,反为常额以徇之,迄今奉加额三名之思诏,而人人犹上书以争,不肯静矣。呜呼,议天下事,真不易哉!

登第有定命

妻大父王西冶公为诸生,最有声。大京兆某公奇之。延以教其子。正德丁卯乡试填榜将终,不见公名,某公大言于主考曰:“我应天学中如王銮者,国士无双,何以不入彀?若无此子名,榜不可出也!”乃令遍搜诸卷字号,得应天者三十人,一一拆之皆非公。某公怏怏甚,至二十九卷,主考与监试曰:“天明矣,不容更待。”某公不得已以二十九卷人名填榜。既发,其第三十卷犹在案上,试拆之,乃西冶公也。因共叹以为定命,不可强乃尔。后公贡入京部试,以其才必登第,趣赴南监,比至八月初矣,科试已毕,司成石公试公《彝伦堂记》,大加称赏,躬送公入场,遂以是年登第,明年成进士。嗟夫,某公之爱才而荐引如此,其在今日议论多而嫌疑重,即无一人登榜者,亦噤不敢开一言矣,古今之异如此哉!

李祺

李祺为驸马都尉,韩国公善长之长子也,尚临安公主。其九世孙君锡家,尚存其诰命与像。君锡但据史言:祺于永乐初死于江浦而已。或言以不归顺赐死,然无明证,亦初不言其以父罪被囚也。惟朱鹭《建文书法拟附录》载之曰:“祺以父罪囚于家,建文初赦出,守江浦,北兵入,投水死之。”且注曰:“独见史翼,未及入谱,不知鹭从何得之。”按史言韩公暴卒,不记其详。君锡言:延臣劾奏,上命公归第,次日早命百官往吊其门,公遽投缳而死。死后临安公主即徙宅于聚宝门外碧峰寺之南。夫与其母成穆贵妃孙氏生前之宠,高皇帝岂不少念之,而忍听其女出于郊埛?意徙宅必出于上意无疑,而棋之被囚当必不谬。君锡又言:其城外府制,与赵、梅二都尉府同。此则高皇以爱女之故,终不使祺之与父骈死也。呜呼!可谓义尽而仁至也已。公主薨于永乐十九年,二子当荫指挥镇抚,未赴官。弇州《宗戚表》言:韩公赐死,公主寻薨,祺以忧卒。似未详确。

建业风俗记

王丹丘先生著有《建业风俗记》一卷。其事自冠婚丧祭,以迨饮食衣服;其人自乡士大夫秀才,以至于市井之猥贱,亡不有纪。大较慕正、嘉以前之厂尨厚,而伤后之渐以浇溥也。姑举其数则:如云嘉靖初年,文人墨士,虽不逮先辈,亦少涉猎,聚会之间,言辞彬彬可听。今或衣巾辈徒诵诗文,而言谈之际,无异村巷。又云嘉靖中年以前,犹循礼法,见尊长多执年幼礼。近来荡然,或与先辈抗衡,甚至有遇尊长乘骑不下者。又云嘉靖初年,市井极僻陋处,多有丰厚俊伟老者,不惟忠厚朴实,且礼貌言动可观。三四十年来虽通衢亦少见矣。又云嘉靖初,脚夫市口或十字路口数十群聚,阔边深网,青布衫裤,青布长手巾,靸鞋,人皆肥壮。人家有大事,一呼而至,至于行礼娶亲,俱有青布折,其人皆有行止。今虽极繁富市口,不过三五黧瘦之人,衣衫蓝缕,无旧时景象。又云正德中,士大夫有号者十有四五,虽有号,然多呼字。嘉靖年来,束发时即有号。末年,奴仆、舆隶、俳优,无不有之。又云嘉靖十年以前,富厚之家,多谨礼法,居室不敢淫,饮食不敢过。后遂肆然无忌,服饰器用,宫室车马,僭拟不可言。又云正德已前,房屋矮小,厅堂多在后面,或有好事者,画以罗木,皆朴素浑坚不淫。嘉靖末年,士大夫家不必言,至于百姓有三间客厅费千金者,金碧辉煌,高耸过倍,往往重檐兽脊如官衙然,园囿僭拟公侯。下至勾阑之中,亦多画屋矣。它多感刺之言,不能具载。噫嘻,先生所见,犹四十年前事也,今则又日异而月不同矣!石城许先生尝有述怀诗:“若使贾生当此日,不知流涕又如何。”嗟乎,难言哉!

南都三四十年前绝无蝎,人多白首未见之,顷年处处生此虫。余家自乙巳归自京师,每岁夏秋间必见之,形差小于京师,被螫者痛楚无异,盖疑为厢笥中携其种至,因遂孳育如此。南邻赵光禄家亦有之。按《酉阳杂俎》,江南旧无蝎,开元中,一主簿以竹管盛渡江,江南因此有蝎,俗呼“主簿虫”。又曰:蜗牛食蝎,以迹规之,蝎不复去虿之螫,而为蜗牛所食。物之相制,固不在形体间也。又蝎前谓之“螫”,后谓之“虿”。

燕子矶江中龙

严文靖公讷为翰编时,使楚藩归,舟行过燕子矶。维而登焉,雷大作,遂入舟解维。已而江波大涌,喷沫蔽空,一龙曳尾自江而下,舟如箕荡,人皆股弁,公神色不变,与客纵目之,曰:“真奇观也。”龙徐徐而逝。公生平悛悛小心,今段乃尔恬穆,人皆异之。

册库锁匙

南都册库在后湖中,每月之一六日,户科给事中与户部主事督理者过湖查勘,其门之锁钥,以一监生往请于内守备太监所,既开即缴还。其钥匙,以一旧黄绒索系之,传为高皇后手所制也。曾一监生偶捧过寓,其妻不知,谓绳旧,为易一新者。比缴而太监大骇惧,诘知其故,亟命索旧者系之,监生幸得亡罪。

铜仪龙

钦天山有观象台,上庋铜浑仪,四隅柱各一龙蟠绕拱之,而龙各以一铜锒铛絷之。相传前几年风雨中,一龙曾飞去,人伺而见之,遂加锁,自是不复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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