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能改斋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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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说书

王荆公所作贾魏公神道碑云:“景祐元年,积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乃始置崇政殿说书,而以公为之。”然予按傅简公嘉话云:“太祖少亲戎事,性好艺文。即位未幾,召山人郭无为崇政殿讲书。至今讲官所领阶衔,犹曰崇政殿说书云。”據傅简公所言,则崇政殿说书,不始於仁宗景祐元年矣。岂中尝罢之,而至是再建耶?

桑落酒

索郎酒者,桑落河出美酒,讹为“索郎”耳,见郦道元水经注[1]皮日休诗云:“分明不得同君赏,尽日倾心羡索郎。”闻鲁望遊颜家林园病中有寄全无理意。本朝髙若讷後史补:“桑洛坊有井,毎至桑落时,取其寒暄得所。以井水酿酒甚佳。乐天诗云:‘桑落气薰珠翠暖,柘枝声引管絃髙’房家夜宴喜雪戏赠主人,号‘桑落酒’,旧京人呼为‘索郎’,盖语讹耳。”说後出,恐或未然也。

参军簿尉不免杖

陈正敏遯斋闲览言:“杜子美‘脱身簿尉中,始与箠楚辞’,韩退之‘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箠楚尘埃间’,杜牧之‘参军与簿尉,尘土惊劻勷,一语不中治,鞭笞身满疮’” ;谓“时参军、簿尉,不免受杖。”[2]鲍彪谓详考所言,捶有罪者也。牧之亦言惊见有罪者如此,非身受杖也。退之江陵途中云:“栖身法曹掾,何处事卑陬,何况亲犴狱,敲搒发奸偸。”此岂身受杖者耶?然太平广记李逊尉臀杖十下,及旧唐书·于𬱖传:“𬱖湖州刺史,改苏州,追憾湖州旧尉,封杖以计强决之”,则论亦未当。

牙郎

刘贡父诗话谓:“今人谓驵侩为‘牙’,谓之‘互郎’,主互市事也。人书‘互’作‘㸦’,似‘牙’字,因转为‘牙’。”予考肃宗实录:“安禄山为互市牙郎盗羊事。”然则以‘㸦’为‘牙’牙,已然矣。画短为‘㸦’,画长为‘牙’。

太宗鹞死怀中

唐书·白居易传:“献续虞人箴曰:‘降及宋璟,亦谏玄宗。温颜聽纳,献替从容。趋以出,鹞死怀中。’”余考刘禹锡嘉话资治通鑑,乃是太宗魏郑公,非宋璟也。其说曰:“太宗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魏郑公来,匿怀中。公奏事故,久不已,鹞死怀中。”

花惊定

鲍彪谱戏作花卿歌云:“花卿,旧注名惊定。新旧史无其人。”予考旧吏·崔光远传:“光远成都尹。及段子璋东川,节度李奂败走,投光远,率将花惊定等讨平之。将士肆剽劫,妇女有金银臂钏,皆断腕取之,光远不能禁。肃宗按其罪,光远忧恚成疾,上元二年十月卒。”髙適传:“花惊定者,勇将。诛子璋,大掠东蜀。天子怒光远不能戢军,乃罢之,以适代光远成都尹。”惟新史不见花惊定名字,鲍彪不读旧史故耳。

绿沈

赵德麟侯鲭录云:“绿沈事,人多不知。老杜云:‘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沈枪。’又皮日休新竹诗云:‘一架三百本,绿沈森冥冥。’始知竹名矣。”[3]鲍彪云:“元嘉起居注:‘广州刺史韦朗,作绿沈床风’,亦此物也。然六典,鼓吹工人之服,亦有绿沈,不可晓也。”以上语。余尝考其详。北史:“隋文帝绿沈枪、甲兽文具装。”武库赋曰:“绿沉之枪。”由是言之,盖枪用绿沈饰之耳。以此得名,如弩称黄间,则以黄为饰;枪称绿沈,则以绿为饰。何以言之?王羲之笔经云:“有人以绿沈漆竹管及镂管见遗,藏之多年,实可爱玩。讵必金宝雕琢,然後为贵乎?”盖竹以色形似绿沈枪而得名耳。皮日休引以为竹事,而德麟专以为竹,则非矣。使绿沈枪专指为竹,则金锁甲竟何物哉。或者至以为铁,益谬矣。刘劭赵都赋曰:“其用器则六弓四弩,绿沈黄间,棠溪鱼肠,丁令角端。”广志亦云:“绿沈,古弓名。”古乐府·结客少年场行云:“绿沈明月絃,金络浮雲辔。”此以绿沈饰弓也。如床风工人之服,此以绿沈饰器服也。杨巨源上刘侍中诗云:“吟诗白羽扇,校猎绿沈枪。”

诗字不同

顾陶所编诗,有题云倦秋夜,而今本止云倦夜;内一联云:“飞萤自照水,宿鸟竞相呼”,今本乃云:“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虽一字不同,便觉语胜於前。又所编杜田舍诗云:“杨柳枝枝弱,枇杷对对香。”考今本乃云:“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榉”“柳”二字不同,“榉”字非也。枇杷止一物,榉、柳则二物矣;然“树树”亦差胜“对对”也。

管子韩退之书不同

韩退之书云:“箘载而往,垂橐而归。”今考管子乃是“垂橐而入,箘载而归。”二字不同,未知孰是。

县令为令尹非

今人以县令为令尹,非也。春秋左传·宣公十二年:“莫敖为宰。”注:“宰,令尹。”正义曰:“周礼六卿,太宰为长,遂以宰为上卿之号。楚臣令尹为长,故从他国论之,谓令尹为宰。楚国仍别有太宰之官,但位任卑耳,传称太宰伯州犁是也。楚国名上卿为令尹者,释诂云,‘令,善也。’释言云,‘尹,正也。’言用善人正此官也。楚官多以尹为名,皆取其正直也。”

不借

孙少魏东皋录荆公诗:“窗明两不借,榻净一籧篨[4]。”古今注云:“汉文履不借以视朝。”[[齐民要術/卷第三|齐民要術]]云:“冬月令民作不借。不借,草履也。”余考中华古今注云:“不借,草履也。以其轻贱易得,故人人自有,不假借也。”然则循名以考实,其义可信。及观扬雄方言,乃云“丝作者曰不借”按,方言谓“丝作之者谓之履,麻作之者谓之不借”,此又何耶?

天阙雲卧

杜子美诗:“天阙象纬逼,雲卧衣裳冷。”薛梦符续注云:“山谦之丹阳记曰:‘太兴中,议者皆言司徒许彧墓阙可徙之。王茂宏弗欲,南望牛头山两峰曰:“天阙也,岂烦改作?”’”杜田正谬:“天阙谓龙门子美龙门诗注云:‘龙门洛阳之南,盖伊阙也。’”又云:“王介甫谓‘天阙’当作‘天阅’,盖对‘雲卧’为亲切耳。”余考二家之说皆非是,得其略,则全失之。余考南史·梁·何彻传按,当作何胤传尝云:“吾在朝,欲陈三事。一者欲正郊丘,二者欲更铸九鼎,三者欲树双阙。世欲立阙,丞相王导指牛头山曰‘此天阙也’。此则未明立阙之意。阙者谓之象魏,悬法其上。”盖诗本误以“魏”为“纬”,且不记南史,致纷纷耳。李太白赠徵君鸿诗云,“雲卧留丹壑,天书降紫泥”,此以“雲卧”对“天书”。

鳣鳝皆不得真

黄朝英缃素杂记云:“汉书·杨震传按,当作後汉书曰:‘有冠雀衔三鳣鱼,飞集讲堂前。’注云:‘冠,音鹳,即鹳雀也。鳣,音善,其字假借为“鳣鲔”之“鳣”,俗因谓之“鳣”,知然反。’按郭璞尔雅:“鳣长二丈。’又魏武四时食制云:‘鳣鱼大如五斗奁,长一丈馀。’安有鹳雀能致一者,况三头乎?鳣又纯灰色,无文章。鳝鱼长不过三尺,大不过三指,黄地黑文。故都讲云,“蛇鳣者,卿大夫服之象也。数三者,法三台也。”续後汉及谢承书亦述此事,皆作“鳝”字。孙卿云,‘鱼鳖鳅鳣’;韩非说苑‘鳣似蛇’,并作“鳣”字。盖假“鳣”为“鳝”,其来久矣。杜少陵云,‘敕厨惟一味,求饱或三鳣’,又以平声押之,恐误也。”以上皆朝英语。余按欧阳文忠公集古录·汉杨震碑云:“圣龙兴,神祇降社,乃生於公。”又云:“穷神知变,与圣同符。鸿渐於门,群英雲集。”又云:“贻我三鱼,以彰懿德。”观此,则称鳣称鳝,皆不得其真也。

黄朝英缃素杂记云:“李济翁尝论诗·澳云:‘菉竹猗猗。’按,陆玑草木疏尔雅云:‘菉竹,王刍。’郭璞注云:‘菉,蓐也。今呼为鸱白脚草。’或云,即鹿蓐草也。又尔雅云:‘竹,篇蓄。’篇,音扁。注云:‘似小梨,赤茎节,好生道旁,可食。’亦作筑,音竹。韩诗作𦺇,音笃。亦云:‘𦺇,篇竹。’则明知非笋竹矣。今为辞赋,皆引‘猗猗’入竹,事大误也。当时谢庄竹赞云:‘瞻彼中唐,菉竹猗猗。’便袭其谬,殊乖理趣。苟佳,何不预文选?所以为昭文之弃也。陆玑字从玉旁,非士衡。余按,舒王新传解绿竹云:‘虚而节,直而和。’疑当时亦指萹竹而云,非笋竹也。又任昉述异记云:‘淇园,出竹,在淇水之上。云“瞻彼澳,菉竹猗猗”是也。’又谓竹何耶?。”以上皆朝英语。余按,史记·河渠书:“瓠子武帝令群臣从官,自将军而下,皆负薪寘决。是时东郡烧草,以故新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楗。天子既临决,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云云:‘公许兮薪不属,薪不属兮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禦水?颓林竹兮楗石菑,宣房塞兮万福来。’”晋灼注云:“淇园之苑也,多条。”颜师古注曰:“颓林竹者,即上所说下淇园之竹以为楗也。”今观此,则淇水之澳,从来产竹,故武帝下之以为楗。歌亦云“颓林竹兮楗石菑”,则竹无可疑者。故荆公传诗为是,而朝英所証为非也。梁孝元帝竹诗亦云:“嶰谷管新抽,淇园竹复修。”

孔颖达礼记·月令“臘先祖五祀”,引後汉蔡邕云:“曰清祀,曰嘉平,曰蜡,曰臘。”按左传曰:“不臘矣。”是亦有臘名也。前辈多以此,遂指左传为後人所撰,盖不深考之耳。余考史记·秦本纪:“(惠王)十二年,初臘”;及始皇本纪:“二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云:“先是,其邑歌曰:‘神仙得者初成,帝若学之臘嘉平。’父老具言此神仙之谣歌,劝帝求长生之術。於是始皇乃欣然有寻仙之志,因改臘曰‘嘉平’。”[5]然则臘之名古有,不始於秦矣。蔡邕曰嘉平,今既改之,则疑之祭为“臘”,而等错乱其名耳。不然,惠王以来,用“臘”久矣,何得名改哉。按应劭风俗通礼传云:“曰嘉平,曰清祀,曰大蠟,改曰臘。”以是知臘祭之名,起於三代,废於始皇,而兴於也。惟以嘉平为夏祭,与蔡邕不同。

仪石铭太宗所製

太宗皇帝所製仪石铭张唐卿外史梼杌载之甚详。第太宗皇帝摘其切於事情者四句,诏刊之石,非太宗皇帝御製也。

李远诗异同

北梦琐言谓:“李远诗云:‘人事三盃酒,流年一局棊。’宣宗以非牧人之才,不与郡守。”及观张固幽闲鼓吹,乃云:“宣宗坐朝,令狐相薦李远杭州。上曰:‘诗“长日惟消一局棊”,岂可临郡哉?’”二书所载,事虽同而诗则异。

景鐘

徽宗崇宁四年,命铸景鐘,鐘成。诏翰林张康伯为之序铭,以为“景,大也。九九之数兆於此,有万不同之所宗也”。其说如此。盖景福可以言大,氏之意云尔,而景鐘则不可也。议者又谓大晟乐书:“黄帝有五鐘,一曰景鐘。景,大也。鐘,四方之声以象成。厥功大者,其鐘特大。盖黄鐘者,乐之所自出。景鐘者,又黄鐘之本,故景鐘为乐之祖。”此说亦非。何者?按管子·五行篇有曰:“昔黄帝以其缓急作五声,以正五鐘。一日靑鐘,大音注曰:东方鐘名;二曰赤鐘,重心;三日黄鐘,洗光;四曰景鐘,昧其明;五日黑鐘,隐其常。五声既调,然後作立五行,以正天时;五官,以正人位。人与天调,然後天地之美生。”审此,则五鐘皆以五方之色言之,景非大,明矣。景鐘既是秋之一鐘,而议者又以为乐之所自出,与夫为黄鐘之本,皆不得其说者也。予又按,士昏礼:“姆加景。”注曰:“景,明衣也,禅衣也。禅音单。”陈祥道曰:“景,白也。”然则秋之色白,则景鐘者,色之白,明非大矣。此可为據。

国玺

孔经父杂说记天子八宝。其一日受命宝,所以修封禅、礼神祇也。徐令玉玺记:“玉玺者,传国宝也。秦始皇蓝田玉刻而为之,面文曰‘受命於天,既受永昌’,玺上隐起蟠龙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方四寸,纽五龙盘。灭传、历王莽,为元后投之於地,遂一角阙。後传至石季龙季龙磨其隐然之文,又刻其傍为文曰:“天命氏”。开皇二年,改为受命玺。至末帝从珂,携以自焚。石晋再作受命宝曰‘受天明命,惟德允昌’。契丹入,盗而取之。至郭威,更以玉作二玺,其一曰‘皇帝承天命之宝’,二曰‘皇帝神宝’,其文冯道书。今所用,乃郭威所作宝也。”以上皆杂说所载[6],余以为失。窃尝究其本末,盖玺自以来,世世传受,号称“国玺”。自末为王莽所篡。更始刘盆子盆子後汉董卓之乱,孙坚得之井中。败,袁術妻得之。败,徐璆得之,传与刘聪刘曜败,为石季龙所得,遣赵封送於石勒。考於传记,各有付授之文。及传至氏,而季龙僭号,自襄国,反據石遵石鑒,相继篡夺,而祗在襄国慕容隽传:“有诘石闵使常炜云:‘玺在襄国,信否?’曰:‘实在寡君。’”谓在也。及考石闵玺,乃“皇帝寿昌”玺。则玺非玺也。以此考之,石季龙之乱,石遵石鑒相篡夺,遂失所在。今杂说乃以为传至五代末帝从珂携以自焚,盖亦不善考者也。


近世小说尤可笑者,莫如刘斧摭遗集所载乌衣传。因刘禹锡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遂以唐朝金陵人姓,因海舶入燕子国,其意以为乌衣为燕子国也,其说甚详。殊不知者,王导等人也;者,谢鲲之徒也。余按世说:“诸,世居乌衣巷。”丹阳记曰:“乌衣之起,时乌衣营处所也。江左初立,琅琊所居。”审此,则名营以乌衣,盖军兵所衣之服,因此得名。摭遗之小说,亦何谬邪!

五世九世同居

王彦辅麈史载:“张翁朝议为予言:‘潞州有一农夫,五世同居。太宗并州,过其舍,召其长讯之曰:“若何道而至此邪?”其长对曰:“臣无他,惟能忍耳。”’”[7]此与张公艺事同。按唐书:“张公艺九世同居。髙宗有事太山,临幸其居。问其本末,书‘忍’字百馀以对。天子为流涕。”[8]


麈史张曲江燕翼无嗣

王彦辅麈史载:“刘梦得有读张曲江集诗,其序略曰:‘世称曲江为相,建言放臣不宜与善地。今读其文,自内职牧始安,有瘴疠之叹;自退相守荆门,有拘囚之思。嗟夫,身出於遐陬,一失意而不能堪。矧华人士族,而必致醜地,然後快意哉。议者以曲江禄山有反相,羞凡器与同列。密启廷争,虽古哲人不及。而燕翼无嗣,终为馁魂。岂忮心失恕,阴谪最大,虽二美莫赎邪?’故其诗云:‘寂寞韶阳庙,魂归不见入。’按唐书张曲江有子,而不见其他子孙。有朝请唐辅,来守安州,盖曲江人也,自称九龄十世孙。皇祐间,侬智髙岭南。朝廷推恩,凡名举人者,悉官之,无虑七百人,唐辅在其中。後稍迁至於牧守,当途诸公,往往以名相之後称荐之。夫以梦得曲江,纔五六十年,乃言燕翼无嗣。岂知数百年後,有十世孙邪?岂梦得困於迁谪,有所激而言邪?是皆不可得而知也。”以上皆说。余考唐书·宰相世系表:“九龄之子,为右贊善大夫。之子长器,为长水丞。长器之子敦庆,为袁州司仓参军。敦庆之子景新景新之子,为岭南观察衙推;弟,为湖南盐铁判官。之子,为仁化令。之孙文嵩,监东太仓。”自九龄文嵩,凡八代,仕宦不绝:而刘梦得乃以为“燕翼无嗣,终为馁魂”,何耶?王彦辅不考世系表,而以夲朝张唐辅为証,益非矣。

杨文公千字文之失

杨文公亿千字文“敕散骑常侍员外郎周兴嗣次韵”“敕”字,乃“”字传写之误。当时命令尚未称“敕”,至显庆中始云“不经凤阁鸾臺,不得称‘敕’”,“敕”之名始定於此。余按,“敕”字,从“束”舒欲切,从“攴”普卜切,音“赤”。说者曰:“诫也,固也,劳也[9],理也,书也,急也。”故古文尚书“敕天之命,惟时唯幾”、“敕我五典五惇哉”,太史公论“以君臣相敕,惟是幾安”,皆用此“敕”字。而後世遂以敕代之,其失夲於唐明皇诏以隶楷易尚书古文。学者不识古文,自是而始。故宋景文公亦以为“勑”之义与“徕”同,洛代切。後世转“敕”以为“勑”,非是。故予以为流俗之失如此。蔡邕汉制度:“天子下书有四,其四日诫敕”。南史·周兴嗣列传亦云:“勑兴嗣陆倕各製寺碑。”则勑出天子,亦云旧矣。而杨文公乃以千字文“勑周兴嗣次韵”“勑”字,乃“”字传写之误。当时命令尚未称“勑”,至显庆中始云“不经凤阁鸾臺,不得称‘勑’”,“勑”之名始定於此。且兴嗣夲传已云“敕兴嗣陆倕各製寺碑”,则何独疑於千字文之“勑”乎?此文公一失也。刘祎之秉政,得罪武后,而后遣使俾其自裁。之自以秉政而未见勑,故之自云:“不经凤阁鸾臺,何谓之‘勑’。”无“不得称”三字,此文公二失也。髙宗上元诏曰:“诏勅比用白纸,多为虫蠹,自今後皆用黄纸。”然则书勅用黄纸,上元时已有定旨,兼是天子四书之一,勅之名不定於显庆时又明矣。此文公三失也。故予以为先儒之误者,如此。昔者,孔子太山七十二家,字皆不同。故亥二首六身,韩子八厶为公,子夏辨三豕渡河。因知圣贤未始不留意於此,学者其可忽诸?予又按,魏文侯勅仓唐,以鸡鸣时至。

刘禹锡误呼沈雲卿诗为考功诗

黄朝英缃素杂记刘禹锡嘉话,谓“考功诗有‘马上逢寒食,春来不见饧。’以为‘饧’字有来处,取毛诗笺说‘吹箫卖饧’之义”。朝英谓“尝见沈雲卿咏驩州不作寒食诗亦云:‘海外无寒食,春来不见饧;洛阳新甲子,何日是淸明。’二诗相类,恨不见考功全篇。予见考功全篇,盖考功未尝使‘饧’字,而禹锡误呼雲卿诗为考功所作耳。之问诗题是途中寒食,云‘马上逢寒食,途中属暮春。可怜江浦望,不见洛阳人。’佺期诗题乃是岭表逢寒食,云‘外逢寒食,春来不见饧;洛阳新甲子,何日是淸明?’则知使‘饧’字者,佺期所作。”[10]况二韵不同,“春”与“人”在十七“真”,“饧”与“明”在十二“庚”,题目亦异。原其所以,禹锡误道其名耳。

招提、兰若

髙僧传曰:“汉明帝於城门外立精舍以处摩腾,即白马寺是也。名曰白马者,相传天竺国有伽蓝名招提,其处大富。有恶国王利其财,将毁之。有一白马,绕塔悲鸣,即停毁。自後改招提为白马,诸处各取此名焉。”按此,则“招提”名寺,亦已久矣。僧史云:“後魏太武皇帝始光元年,创立伽蓝,为‘招提’之号。大业中,改天下寺为道场,至复为寺。”然元嘉之间,招提寺其名尚存。何以见之?盖褚彦囘薨,褚澄以钱一万一千,就招提寺,赎髙帝所赐彦囘白貉坐褥。则“招提”名寺,亦袭明帝之事。缃素杂记尝论“招提”,以谓“官赐额者为寺,私造者为招提、兰若。”引会昌五年七月,上都、东都两处,各留二寺;节度等州各一寺。八月,毁招提、兰若四万馀区。及引元和二年薛平奏请赐中条山兰若额为太和寺为证。如杜牧南亭记所谓“山臺野邑”。余尝以为此论未然。盖招提、兰若之号,自明帝以来,天下之寺皆曰招提、兰若,无别名也。故至始复为寺,而国自立寺名以赐之;未及赐者,尚仍旧名。故曰“毁招提、兰若四万馀区”,皆未尝有公私之异。

笔谈清话庞庄敏梁適事是非

笔谈载:“景祐中,审刑院断狱,有使臣何次公具狱。方进呈,上问名次公者何义?主判官不能对。庞庄敏为详议官,越次对曰:‘黄霸次公。’上颔之。异日,复进谳,上曰:‘前时姓者何故不来?’知院对:‘任满,已出外官。’上遽令与在京差遣,俄擢三司判官。庆暦中,遂入相。”[11]予考玉壶清话,因知非庄敏,乃梁適也。清话云:“梁適随判院卢南金上殿,案中有名次公者,仁宗因问何名次公南金不能对。曰:‘黄霸次公。’上曰:‘卿是何人?’曰:‘详议官梁適。’又问:‘那个家?’曰:‘祖、父,俱中甲科。’上曰:‘怪卿面貌酷似梁固。’他日,適奏曰:‘臣祖父顷事太宗真宗,不知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天章阁有名臣头子,朕观之甚熟。’後除记注、知制诰,至翰林学士。除目皆自御批,不十年至台辅。”[12]二家所说为不同。然以予观之,庄敏所见知於仁宗,不专乎此。以清话所载梁適为是,而笔谈为非,可也。

宁馨儿

张谓诗:“家无阿堵物,门有宁馨儿。”以“宁”为去声。刘梦得赠日本僧智藏诗云:“为问中华学道者,幾人雄猛得宁馨?”以“宁”为平声。盖王衍传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山涛王衍语也。又南史:“王太后疾笃,使呼废帝。帝曰:‘病人间多鬼,那可往?’太后怒,谓侍者:‘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此宁馨儿?’”按二说,知间以“宁馨儿”为不佳也。故山涛王太后,皆以此为诋叱,岂非以儿为非馨香者邪?虽平去两声皆可通用,然二诗,义则乖矣。东坡亦作仄声,平山堂诗云:“六朝文物馀丘垄,空使姦雄笑宁馨。”

纪闻温公所为

司马公纪闻载:“进士葉適,试补监生第一,王介甫爱其所对策。布衣徐禧,得洪州进士黄雍所著书,窃其语,上书褒美新法,介甫亦赏其言。皆奏除官,令於中书习学检正。及介甫出知金陵吉甫薦二人,皆安石素所器重。上召见,奏对不称旨。徐禧无学術而口辩,扬眉奋髯,足以动人主意。或问以故事,对:‘此非臣所学,臣所学云云’,其说皆语也。而蔡承禧收得草,封上之。承禧又言:‘母及妻,皆非良家。’又言:‘前居父丧而博,为吏所捕,因亡命诣阙上书。’”纪闻以此事得於王熙温公纪闻,多得於人言。则有毁者,或失其真之说,是非特未定也。或者又以纪闻非公所为,然後人不能不致疑於其间。最後予读东坡悼徐德占诗,其序云:“余初不识德占,但闻其初为惠卿所薦,以处士用。元豐五年二月,偶以事至蕲水德占闻予在传舍,惠然见访。与之语,有过人者。是歳十月,闻其遇祸,作诗弔之”云:“美人種松柏,欲使低荫门。栽培虽易长,流恶病其根。哀哉歳寒姿,骯髒谁与论。竟为时所误,不免刀斧痕。一遭儿女汙,始觉山林尊。从来觅楝梁,未免傍篱藩。南山隔秦岭,千树龙蛇奔。大厦若果倾,万牛何足言。不然老岩壑,合抱枝生孙。死者不可悔,吾将遗後昆。”乃知纪闻所传不足信。

“空梁落燕泥”

刘𫗧隋唐嘉话载:“隋炀帝燕歌行,群臣皆以为莫及。王胄独不下帝,因此被害。帝诵其句云,‘庭草无人随意绿。’能复道邪!”[13]潘远纪闻载:“隋炀帝作诗有押‘泥’字者,群臣皆以为难和。薛道衡後至,诗成,有‘空梁落燕泥’之句。帝恶其出己上,因事诛之。临刑问:‘复能道得“空梁落燕泥”否?’”予考二事相似,然小说可信者少。及观五代韦縠所编唐贤才调集诗,其中载刘长卿一诗别宕子怨,凡十韵,有一联云:“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与唐潘远所载道衡诗无异,何邪?以隋书考之,炀帝嗣位,道衡自襄州总管,转潘州刺史。歳馀,上表求致仕。帝许,以祕书监待之。道衡既至,上髙帝颂。帝览之不悦,拜司隶大夫,将置之罪。道衡不悟,遂因议新令事,付执法勘之。帝令自尽,宪司缢杀之。然则道衡贻怒炀帝,因献颂所致。况又才调集以为长卿诗,远说甚可疑也。又據道衡集亦有此,但名为昔昔盐。当是道衡自作,不縁和韵耳。

林藻欧阳詹相继登第

黄朝英缃素杂记云:“唐书·欧阳詹传云:‘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虽能通文书吏事,不肯仕宦。及常衮罢宰相为观察使,始择县鄕秀民能文词者,与为宾主礼,故其俗稍相劝仕。初罗山甫同隐潘湖,往见奇之,辞归,泛舟饮饯。举进士,与韩愈李观李绛崔群王涯冯宿庾承宣联第,皆天下选,时称龙虎榜。人第进士,自始。’朝英按,黄璞闽川名士传云:‘江夏子田林蕴泉山铭叙,则谓闽川贞元以前,未有文进者也。因廉使李郕公兴起庠序,请独孤尚书为记,中有辞云:缦胡之缨,化为靑襟。其兄与其友欧阳詹,睹此耿耿,不怡十年。遂相与为誓,志求名,继登上第。’是言进士及第,始於林藻也。泉山铭叙又云尔,何邪?”以上皆朝英说。予家有赵傪唐登科记。尝试考之,德宗贞元七年,是歳辛未,刑部杜黄裳知贡举,所取三十人。尹枢为首,林藻第十一人。是榜其後为宰相者四人:令狐楚窦楚皇甫镈萧俛。赋题“珠还合浦”,诗题“靑雲干吕”。次举贞元八年,是歳壬申,兵部侍郎陆贽知贡举,所取二十三人。贾棱为首,欧阳詹第三人。是榜其後为宰相者三人:王涯李绛崔群。赋题“明水”,诗题“御沟新柳”。然则林藻贞元七年及第,欧阳詹贞元八年及第,明矣。泉山铭叙云,“二人相继登上第”,可谓得实。

人登第不自林藻

人以人第进士,自欧阳詹始。予尝以唐登科记考之,贞元七年林藻登第,贞元八年始登第,二人皆人。乃知人第进士,始於,已具前说矣。予又读唐摭言云:“神龙二年,薛令之登第。开元中,为东宫侍读。时官僚清淡,以诗题於公署,略曰:‘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云云。上因幸东宫览之,索笔判之曰:‘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楡暖。’令之因此谢病东归。”案神龙二年,乃唐中宗时。然则人第进士,不惟不始於,亦不始於,当以薛令之为始。闽川名士传所载,与摭言同。唯唐登科记神龙元年第五十四人,有薛全之。令、全两字不同,兼二年与元年亦不同,当以登科记为是。

杜子美

诗:“靑靑竹筍迎船出,日日江鱼入馔来。”韩子苍云:“旧本‘日’乃‘白’字也。”予读放船诗云,“靑惜峰峦过,黄知橘柚来”,乃知子苍之言可信。然或者云:“此诗乃送王十三判官扶侍还黔中,故用孟宗泣筍、姜诗跃鲤事。後汉·列女传:‘姜诗并妻氏並至孝,母好饮江水、嗜鱼鲙云云。毎旦辄出双鲤,常以供母膳。’[14]其言毎旦,则日日之意在焉。”故姑存之,以俟博识者。

老拳

刘梦得尝读杜子美义鹘行“巨颡拆老拳”,疑“老拳”无據。及读石勒传,勒语李阳曰:“孤往日厌鄕老拳,卿亦饱孤毒手”,乃叹服之。予按五代史:“梁太祖李袭吉晋王所为通和书云:‘毒手尊拳,相交於暮夜;金戈铁甲,蹂践於明时。’叹曰:‘李公僻处一隅,有士如此。使吾得之,傅虎以翼也。’”以石勒传考之,“尊拳”当作“老拳”,非指刘伶尊拳也。

铸钱

王观国学林新编云:“三百年,皆铸开元通宝,无怪乎此钱之多。至五代天祐天福唐国等钱。而本朝专以年号铸钱。然宋通元宝、皇宋元宝,非年号者。宋通乃开宝时所铸,皇宋乃宝元时所铸。盖钱文不可用二‘宝’字,故变其文也。”以上皆说。予考後魏孝庄时,用钱稍薄。髙道穆曰:“论今據古,宜改铸大钱。又载年号,以记其始。”然则以年号铸钱久矣,说非也。

无恙

髙承事物纪原论无恙云:“苏氏演义曰:‘时人以无忧疾,谓之无恙。’神异经云:‘北方大荒中,有兽食人,咋人则病,罹人则疾,名曰㺊。㺊,恙也。常近人村落,入人屋室,皆患之。黄帝杀之,由是北方人得无忧疾,谓之无恙。’[15]此乃始也。”以上皆髙承说。予按颜师古应仲远风俗通曰:“上古之时,草居露宿。恙,噬人虫也,善食人心。大患苦之,必相问云,无恙。”尔雅云:“恙,忧也。”楚辞·九辨曰,“还及君之无恙”,此言及君之无忧。汉元帝贡禹云:“今生有恙,何至不已。”乃上疏乞骸骨。此言病何忧不差而乞骸骨,岂如被虫食心邪?凡言无恙,谓无忧耳。战国策:“齐威后问使者曰:‘歳亦无恙邪?民亦无恙邪?’”说苑:“魏文侯仓唐曰:‘撃无恙乎?’又曰:‘子之君无恙乎?’”聘礼亦曰:“公问君,宾对,公再拜。”注曰:“拜其无恙。”

子规

鲍彪少陵诗谱论陈正敏曰:“飞鸣之族:所在名呼不同。有所谓‘脱了布袴’,东坡云北人呼为‘布穀’,误矣。此鸟昼夜鸣。土人云:不能自营巣,寄巣生子。细详其声,乃是云‘不如归去’,此正所谓子规也。今人往往认杜鹃为子规,杜鹃,一名杜宇,子美亦言其寄巣生子,此盖禽鸟性有相类者。柳子厚永州遊山诗云:‘多秭归之禽。’然秭归又是中地名,疑其地多此禽也。”以上皆说。予按,史记·暦书曰:“昔自在古,暦建正作於孟春。於时氷泮发蛰,百草奋兴,秭鴂先滜。”:“徐广曰:‘秭,音姊,鴂,音规。子规,鸟也,一名鷤䳏。’[16]”乃知子厚以“子规”作“秭归”,不为无所本矣。郦道元水经注袁山松曰:“屈原有贤姊,闻放逐亦来归,喩令自宽全。鄕人冀其见从,因名秭归。县北有故宅,宅之东北有女媭庙,捣衣石犹存。”“秭”与“姊”同。然则县之得名秭归,正以屈原。而以为因禽得名,非也。然晋志建平郡秭归县,注云:“故归子国。”

仲舒策之误

西汉·董仲舒传:“对策曰:‘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髙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髙明光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於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予按,曾子疾病篇曰:“言不远身,言之主也;行不远身,行之本也。言有主,行有本,谓之有闻。君子尊其所闻,则髙明矣;行其所闻,则广大矣。髙明广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至而已。”然则既称“髙”,而以“明”继之矣,岂可以复言“光”邪?兼本书首尾,一以“闻”为主,“知”字非是。虽仲舒策亦称“因用所闻”以结之,则“知”字其误尤分明。如一称“加之意”,与“至”字不内,不计利害。惟“知”字、“光”字,於义不可也。曾子书不显於世,故董策无有知其误者,不可不辨也。

土偶人与桃梗相语

战国策:“孟尝君将入,止者千数而弗聽。苏秦欲止之,孟尝君曰:‘人事者,吾已尽知之矣。吾所未闻者,独鬼事耳。’苏秦曰:‘臣之来也,固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见君。’孟尝君见之,谓孟尝君曰:‘今者臣来,过於上,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桃梗谓土偶人曰:“子,西岑之土也。埏,子以为人,至歳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则汝残矣。”土偶人曰:“不然。吾西岑之土也,土则复西岑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漂者将何如耳。”今四塞之国,譬若虎口,而君入之,则臣不知君所出矣。’孟尝君乃止。”又战国策:“苏秦李兑曰:‘愿见於前,口道天下之事。’李兑曰:‘先生以鬼之言见我则可,若以人事,兑尽知之矣。’苏秦对曰:‘臣固以鬼之言见君,非以人之言也。’李兑见之,苏秦曰:‘今日臣之来也暮,後郭门藉席无所得。寄宿人田中,旁有大丛。夜半,土梗与木梗鬭曰:“汝不如我,我者乃土也。使我逢疾风淋雨坏沮,乃复归土。今汝非木之根,则木之枝耳。汝逢疾风淋雨,漂入漳河,东流至海,泛滥无所止。”臣窃以为土梗胜也’”云云。按,二事俱载战国策,俱以为苏秦。以予考之,刘向学博而无统,记乱而不专,是以若此之驳也。方苏秦为纵时,乃齐宣王在位;孟尝君为相时,乃齐湣王在位。湣王宣王子,不及见湣王,审矣。安有说孟尝君之事乎?以此言之,前说之妄可知矣。按史记:“孟尝君将入,宾客莫欲其行,谏不聽。苏代谓曰:‘今旦从外来,见木偶人与土偶人相与语。木偶人曰:“天雨,子将败矣。”土偶人曰:“我生於土,败则归土。今天雨,流子而行,未知所止息也。”今,虎狼之国也,而君欲往。如有不得还,君得无为土偶人所笑乎?’孟尝君乃止。”以此知说孟尝君者,苏代也,非也。李兑之辞耳,刘向失於卤莽故也。

氏姓

芸阁姓苑云:“氏,出汝南。其先帝颛顼之苗裔,周文王之裔绪。左传:‘公子渝弥司徒。’後立别族为氏。历景帝,皇后讳,字阿渝中元二年,避讳,改‘水’为‘口’,因为氏。”元和姓纂云:“姓苑,亦音树。南昌姓苑云:‘南昌氏,东晋喩归,撰西河记三巻。’”予按,南史·陈庆之传云:“世寒门达者,唯庆之兪药初为武帝左右,帝谓曰:‘氏无先贤,世人云贱,非君子所宜,改姓。’曰:‘当令姓自於臣。’”然竟不知中元二年避讳改邪?

“蔡”字有四义

王观国学林新编辨“蔡”字有四义:“大蔡,龟名也。蔡叔,国名也。左传·昭公元年:‘周公管叔而蔡蔡叔。’杜预曰:‘蔡,放也。’禹贡曰:‘二百里蔡。’孔安国曰:‘蔡,法也。’”[17]予按,孔颖达曰:“周公管叔而蔡蔡叔。‘蔡’字,‘𥻦’字耳,隶书改作,遂失本体。说文曰:‘𥻦,散之也。从米,杀声。’然则‘𥻦’字,杀下米也。𥻦为放散之义,故训为放也。後世‘𥻦’字不可识,写者转而为‘蔡’字,至重为两‘蔡’字以读之,故音为素葛切。尚书·蔡仲之命云:‘周公乃致辟管叔,囚蔡叔郭邻。’孔安国云:‘囚谓制其出入。郭邻,中国之外地名。’是放蔡叔之地。”然则王观国之见,雷同以“𥻦”为“蔡”,不可不辨也。

介鸡

王观国学林新编曰:“春秋·昭公二十五年·左氏传:‘之鸡鬭。氏介其鸡,氏为之金距。’杜预注曰:‘捣芥子播其羽。或曰:以胶沙播之为介鸡。’观国按,史记·鲁世家曰:‘氏与氏鬭鸡,氏芥鸡羽,氏金距。’司马迁改‘介’为‘芥’,而杜预用其说以训左传耳。观国案,‘介’与‘芥’不相通用。介者,介胄之介也。其介鸡者,为甲以蔽鸡之臆,则可以禦彼之金距矣。司马迁误改‘介’为‘芥’,而杜预循其误。既自以为疑,又增‘胶沙’之说。夫以胶夹沙而播其羽,是自累也,又乌能胜彼鸡?”以上皆说。予按,杜预以“介”为“芥”,盖用司马迁之说,贾逵亦尝取此说。至於以“胶沙播羽”,则孔颖达以为“以胶涂鸡之足爪,然後以沙糁之令其涩,得伤彼鸡也。”然其说皆非是。予按,髙诱吕氏春秋云:“铠著鸡头。郑众曰:‘介,甲也。为鸡著甲。’”盖鸡之鬭,所伤者头,以铠介著之,是矣。而观国谓为甲以蔽鸡之臆,盖不知髙诱之注,及不知物理。夫鸡之鬭,其利害不在於臆也。兼亦不见注。

精舍

王观国学林新编曰:“晋书:‘孝武帝初奉佛法,立精舍於殿内,引沙门居之,因此世俗谓佛寺为精舍。’观国按,古之儒者,教授生徒,其所居皆谓之精舍。故後汉·包咸传曰:‘往东海,立精舍讲授。’又刘淑传曰:‘隐居立精舍讲授。’又檀敷传曰:‘立精舍教授。’又姜肱传曰:‘盗就精庐求见。’注曰:‘精庐,即精舍也。’以此观之,精舍本为儒士设。至晋孝武立精舍以居沙门,亦谓之精舍,非有儒释之别也。”以上皆王说。[18]予按,三国志注引江表传曰:“于吉,立精舍,烧香读道书,製作符水以疗病。”然则晋武以前,道士亦立精舍矣。

  1. 见郦道元水经注水经注·河水:“民有姓者,宿擅工酿,採挹流,酝成芳酎,悬食同枯枝之年,排於桑落之辰,故酒得其名矣。”
  2. 陈正敏”至“不免受杖”云云: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巻十三遯斋闲览云:“杜甫赠髙適诗云:‘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辞。’韩愈赠张功曹诗云:‘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捶楚,亦作‘棰楚’,本指棍杖之类,亦以称鞭杖之刑,引申为拷打尘埃间。杜牧寄小姪阿宜诗云:‘叅军与簿尉,尘土惊劻勷劻勷,惶遽不安貌,一语不中治,鞭捶身满疮。’以此明之叅军、簿尉,有过即受笞杖之刑,犹今之胥吏也胥吏,古时官府中小吏。胥,特指掌捕盗之吏,后作‘偦’。”
  3. “绿沈事”至“始知竹名矣”云云:侯鲭录·巻一:“绿沈事,人多不知。老杜云:‘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沈枪。’又皮日休诗云:‘一架三百本,绿沈森冥冥。’始知竹名矣。又见呉淑事类·弓赋云:‘绿沈亦复精坚。’注引广志曰:‘绿沈,古弓名。’又引刘劭赵郡赋曰:‘其器用则六弓四弩,绿沈黄间,棠溪鱼肠,丁令角端。’”
  4. 籧篨:说文:“籧篨,麤竹席也。”段懋堂注:“方言曰:‘簟,之閒谓之笙,或谓之籧䒼。自而西或谓之簟,或谓之䇽。其麤者谓之籧篨。自而东或谓之篕棪。’云:‘江东呼籧篨为𫂈,音废。’按此云麤者,与上‘筵’、‘簟’别言之。‘筵’、‘簟’,其精者也。晋语诗皆云:‘籧篨不可使俯。’此谓捲籧篨而竖之,其物不可俯。故诗·风以言醜恶。尔雅以名口柔也。”康熙字典:“籧,求于切,音‘渠’。篨,陈如切,音‘除’。”
  5. “先是其邑”至“因改腊曰‘嘉平’”云云:史记集解太原真人茅盈内纪曰:“始皇三十一年九月庚子,曾祖父,乃於华山之中,乘雲驾龙,白日昇天。先是其邑谣歌曰‘神仙得者初成,驾龙上昇入泰淸,时下玄洲赤城,继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学之臘嘉平。’始皇闻谣歌而问其故,父老具对此仙人之谣歌,劝帝求长生之術。於是始皇欣然,乃有寻仙之志,因改臘曰‘嘉平’。”
  6. 以上皆杂说所载:孔氏杂说·巻四:“天子八宝,其一曰受命宝,所以修封禅、礼神祗也。今言玉玺者,传国玺也。秦始皇始取蓝田玉刻而为之,面文曰‘受命於天,既寿永昌’,玺上隐起为盘龙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方四十剑,纽五龙盘。灭传,历王莽,为元后投之於地,遂一角缺。後传至石季龙季龙磨其隐起之文,又刻其旁为文云‘天命氏’。开皇二年改为受命玺,至後唐帝王从珂携以自焚。石晋再於受命宝曰‘受天明命,惟德永昌’。契丹又盗而取之。至郭威更以玉作一宝,其一以‘皇帝承天命受之宝’为文,其一以‘皇帝神宝’为文,冯道书之。今所用乃所作宝也。神宗朝有使虏者,见虏王国传玺诗云:‘一时製美宝,千载助兴王。中原既失守,此宝归北方。子孙宜愼守,世业当永昌。’”
  7. 张翁朝议”至“惟能忍耳”云云:麈史·治家:“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予谓‘身之本在言行’。易·家人之卦,象曰:‘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恒,原本作“常”,钞本同,从残钞本改。案周易作“恒”。’是也。张全翁原本误作‘昌’,从两钞本改。案:张璹,字全翁安陆人。朝议为予言,曰:‘潞州有一农夫,五世同居。太宗并门,过其舍,召其长讯之曰:“若何道而至此?”其长对曰:“臣无他,惟忍耳。”太宗以为然。’予昔官洛阳,有外医媪氏,公卿士人家无不到。说富郑公治家严整,有二子舍。凡使女僕辈,戒不得互相往来。闺门肃如也。”
  8. 张公艺”至“天子为流涕”云云:新唐书·孝友列传·序:“张公艺九世同居,北齐东安王永乐大使梁子恭躬慰抚,表其门。髙宗有事太山,临幸其居,问本末,书‘忍’字以对,天子为流涕,赐缣帛而去。”
  9. 诫也,固也,劳也:说文:“敕,诫也。”段懋堂注:“言部曰:‘诫,敕也。’二字互训。小雅传曰:‘敕,固也。’此谓‘敕’即‘饬’之假借,饬,致坚也。後人用‘勑’为‘敕’。力部‘勑’,劳也,洛代切。又或从力作‘敕’。”
  10. 考功诗”至“雲卿所作”云云:靖康缃素杂记·饧粥:“刘禹锡嘉话云:‘为诗用僻字,须有来处。考功诗云:“马上逢寒食,春来不见饧。”徐盈切。尝疑此字。因读毛诗笺,说吹箫处云:“即今卖饧人家物。”六经唯此注中有“饧”字。後辈业诗,即须有据,不可学常人率焉而道也。’又本朝宋子京寒食诗云:‘草色引开盘马路,箫声吹暖卖饧天。’其亦用笺‘吹箫卖饧’之义,然词致骚雅,胜考功远矣。余常考嘉话所载‘春来不见饧’,云是考功诗,比因阅沈云卿咏欢州不作寒食诗云:‘外无寒食,春来不见饧。洛阳新甲子,何日是清明?花柳争朝发,轩车满路迎。帝乡遥可念,肠断报亲情。’是时欢州,故有是诗,但未见全篇耳。考其词意,似是雲卿之诗,盖俱仕武后朝,故所传容有讹谬,所未详也。李义山诗云:‘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又宋子京途中清明诗云:‘漠漠轻花著早桐,客瓯饧粥对禺中。’寒食清明,多用饧粥事。”
  11. 景祐中”至“遂入相”云云:梦溪笔谈·人事:“景祐中,审刑院断狱,有使臣何次公具狱。主判官方进呈,上忽问:‘此人名次公者何义?’主判官不能对。是时庞庄敏为殿中丞审判院详议官,从官长上殿,乃越次对曰:‘臣尝读前汉书黄霸次公,盖以“霸”次“王”也。,此人必慕黄霸之为人。’上颔之。异日复进谳,上顾知院官问曰:‘前时姓详议官何故不来?’知院对:‘任满,已出外官。’上遽指挥中书,与在京差遣,除三司检法官,俄擢三司判官。庆暦中,遂入相。”
  12. 梁適随判院”至“不十年至台辅”云云:玉壶淸话:“丞相始任刑详,一旦,随判院卢南金上殿进札子,奏案中偶有臣僚名次公者,仁宗忽问曰:‘因何名次公’,判院以明法登仕,不能即对,时代对曰:‘臣闻}黄霸次公,必以字而名也。’上遂问曰:‘卿是何人?’对曰:‘臣祕书丞、审刑详议官梁適。’又问:‘卿是那个家?’对曰:‘先臣祖、先臣父俱中甲科,独臣不肖,于张唐卿榜行间及第。’上曰:‘怪卿面貌酷肖梁固。’他日上殿进札子,进罢,抱笏俯躬奏曰:‘向蒙陛下金口亲谕臣面貌类先臣,伏念先臣祖、父顷事太宗真宗,皆祥符之前,不知陛下以何知之?’上曰:‘天章阁有名臣头子,朕观之甚熟。’因下殿泣谢,音仪堂堂,上颇爱之,有用之之意。一旦,中书进熟,除一臣僚为漕。凡进之例,更无改批,但纸尾画‘可’而已。忽特批云:‘差梁適。’未幾,又除修记注,以合格臣僚进之,复批梁適。自後知制诰至翰林学士,除自凡上,皆批于公,由祕丞至台辅不十年。”
  13. 隋炀帝为《燕歌行》”至“能复道邪”云云:隋唐嘉话:“炀帝燕歌行,文士皆和,著作郎王胄独不下帝,帝毎衔之。竟坐此见害,而诵其警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耶? ’”
  14. 姜诗并妻”至“以供母膳”云云:后汉书·列女列传·广汉姜诗妻:“广汉姜诗妻者,同郡庞盛之女也。事母至孝,妻奉顺尤笃。母好饮江水,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溯流而汲。後値风,不时得还,母渴,责而遣之。妻乃寄止邻舍,昼夜纺绩,市珍羞,使邻母以意自遗其姑。如是者久之,姑怪问邻母,邻母具对。姑感惭呼还,恩养愈谨。其子後因远汲溺死,妻恐姑哀伤,不敢言,而託以行学不在。姑嗜鱼鲙,又不能独食,夫妇常力作供鲙,呼邻母共之。舍侧忽有涌泉,味如江水,每旦辄出双鲤鱼,常以供二母之膳。”
  15. “北方大荒中”至“谓之无恙”云云:神异经·中荒经:“北方有兽焉,其状如狮子,食人,吹人则病,名曰㺊。恒近人村里,入人居室,百姓患苦。天帝徙之北方荒中。”
  16. 徐广曰”至“一名鷤䳏”云云史记集解:“徐广曰:‘秭,音姊,鳺,音规。子鳺,鸟也,一名鷤掞。’”史记索隐:“按,徐广云‘秭,音规’者,误也,当云‘秭,音姊;鳺,音规’,盖遗失耳。言子鳺鸟春气发动,则先出野泽而鸣也。又按:大戴礼作‘瑞雉’,无释,未测其旨,当是字体各有讹变耳。鷤,音弟;掞,音桂。楚词云‘虑鷤掞之先鸣,使夫百草为之不芳’,解者以鷤掞为杜鹃。”
  17. “大蔡龟名”至“蔡法也”云云学林·蔡:“字书曰:‘蔡,龟也;亦国名,蔡叔之後也。’春秋·襄公二十三年·左氏传曰:‘臧武仲使告臧贾,且致大蔡焉。’杜预曰:‘大蔡,大龟也。’前汉·食货志曰:‘天用莫如龙,地用莫如马,人用莫如龟,故金三品有文龟直三千,小文龟直三百,王莽更作金、银、龟、贝、钱、布之品,有元龟、公龟、侯龟、子龟、其贝朋各有差,是为龟宝。元龟为蔡,非四民所得居,有者,入太卜受直。’如淳注曰:‘蔡国出大龟。’颜师古注曰:‘蔡国出善龟,故因名。大龟为蔡耳。’臣注曰:‘蔡是大龟之名。曰“九江纳锡大龟。”大龟又不出,国若龟出,亦名龟,为楚耶?’观国案,本出龟,故名。龟为蔡,而谓大龟为大蔡,亦犹多良马,天下名良马为‘冀’;卢水黒而天下谓黒为‘卢’。臣未之思耳。蔡,又训‘放’,春秋·昭公元年·左氏传曰:‘周公管叔而蔡蔡叔。’杜预曰:‘蔡,放也。’蔡,又训‘法’,禹贡曰:‘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孔安国曰:‘蔡,法也。法三百里而差简。’”
  18. 以上皆说:学林:“晋书:‘孝武帝初奉佛法,立精舍於殿内,引沙门居之’,因此世俗谓佛寺为精舍。观国案,古之儒者,教授生徒,其所居皆谓之精舍。故後汉·包咸传曰:‘住东海,立精舍讲授。’又刘淑传曰:‘少明五经,隐居立精舍讲授。’又檀敷传曰:‘举辟不就,立精舍教授。’又姜肱传曰:‘道遇冦,兄弟争死,盗感悔,乃就精庐求见。’章懐太子注曰:‘精庐,即精舍也’以此观之,则精舍本为儒士设,至晋孝武立精舍以居沙门,亦谓之精舍,非有儒释之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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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改斋漫录